第二章-一

罪与罚[电子书]

他就这样躺了很久。偶尔有一次,他似乎醒了,发现这时夜色已深,而他也就不再有起来的念头。最后他发现,天色已经亮如白昼。他仰面躺在沙发上,由于不久前的昏昏沉沉,现在还有点木然呆然。一阵阵骇人心魂、无所顾忌的哀号从街上刺耳地传来,不过,他每天深夜两点多钟都能从自己窗下听到这样的哀号。现在正是这种哀号声吵醒了他。“啊!那些醉鬼已经从酒馆里出来了,”他想,“两点多钟了,”他突然跳起身来,似乎有人从沙发上把他拽了起来。“怎么!已经两点多钟了!”他坐到沙发上——这时一切都想起来了!眨眼间一切突然都想起来了!

最初一刹那,他认为自己快要疯了。一种可怕的寒颤控制了他,不过寒颤的原因是热病,当他还在睡梦中时就已开始了。现在他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冷得牙齿抖动着磕磕直碰,整个身子剧烈地哆嗦着。他打开房门,开始谛听:这幢楼里的一切都已沉沉入梦。他惊异地打量着自身和屋内四周的一切,深感难以置信:昨晚他进屋后竟然没扣上门钩,而且不仅没脱衣服,甚至连帽子也没摘,就径直倒在沙发上:帽子滑落下去,滚在枕头边的地板上。“假如有人进来,他会怎么想呢?以为我烂醉如泥,然而……”他奔到窗前。天已经大亮,他赶忙开始从脚到顶检查自己身上的一切,检查所有的衣服:是否有什么痕迹?但是这样检查显然不行:因为他冷得直打哆嗦,于是他干脆脱下所有衣服,又整个儿细查了一遍。他把所有的衣服全都翻了过来,连一根线、一块布都不曾漏过,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又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三遍。但是什么都没发现,似乎没留下任何痕迹,只是裤脚磨破的地方吊着的毛边上粘着几点浓浓的凝血。他抓起大折刀,割掉了毛边。看来,再没有什么了。他猛然想起,他从老太婆身上和箱子里拿来的钱袋和金器,这一切直到目前还分别装在他的几个口袋里呢!直到目前他还未想到要把它们掏出来藏好!甚至刚才他检查衣服的时候,也不曾想到它们!这是怎么搞的?他立即匆促地把这些东西掏了出来,扔在桌子上。他掏得很彻底,甚至连口袋也翻出来了,以便检查是否还漏存着什么东西,然后他把这堆东西全搬到一个墙角里。就在那个墙角下,有个地方墙纸被撕破了,脱落下来:他立即把所有东西都塞进墙纸下面的窟窿里。“塞进去了!全都藏得看不见了,钱袋也藏好了!”他得意洋洋地想着,欠了欠身子,麻木地望着那个角落,望着那个更加鼓凸的窟窿。突然他惊恐得全身发抖:“我的上帝,”他绝望地嘀咕着,“我这是怎么啦?难道这就叫藏好了吗?难道就这样藏东西?”

的确,他本未打算拿那些金器;他一个劲儿想的只是钱,因此事先并未准备藏东西的地方,“不过眼下,眼下我有啥好高兴的呢?”他想,“难道就这样藏东西?我真是神经不正常了!”他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发上,一阵难以忍受的寒颤立刻又使他浑身直打哆嗦。他下意识地拉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他大学时代的那件冬大衣,大衣暖意融融,但几乎已经变成破衣烂絮了,他把它盖在身上,一下子就又沉沉入梦,并说起胡话来。他处于昏昏迷迷的状态中。

睡了不到五分钟,他又跳起身来,立即发狂般地奔向那件夏季大衣。“我怎能又睡着了,任何事情都没做好呢!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腋下的环扣直到目前还没有拆下来呢!忘了,竟然连这等事情都忘了!如此明显的罪证!”他扯下环扣,急忙把它撕得稀烂,塞到枕头底下的内衣里面。“粗麻布碎片无论如何是不会引起怀疑的;看来如此,看来如此!”他站在房间当中反反复复地说,并且聚精会神地又仔细检查四周,检查地板和所有地方,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忘记了没有。他相信,他的一切,甚至记忆力,甚至正常的思考力,都已离他远去了,这种想法开始难以忍受地折磨他。“怎么,难道已经开始,难道惩罚这就已经降临了?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果然,他从裤脚上割下的那些毛边七零八落地扔在房间当中的地板上,进门第一眼就可看到!“我这究竟是怎么搞的?”他又惊慌失措地高声叫道。

这时一个古怪的念头在他的头脑里油然升起:也许,他所有的衣服全都沾上了血,也许还有许多血迹,只不过他未曾看见,没有发现而已,因为他的思考力衰退了,思维零乱……理智不复存在……他突然想起,钱袋上也有血痕。“啊呀!这么说,口袋上也应该有血迹了,因为我当时是把湿漉漉的钱袋塞进口袋里的呀!”他立刻翻出口袋——果真如此——口袋的里子上有着斑斑点点的血痕。“看来,我还并未完全丧失理智,看来,我还有思考力和记忆力,既然我能自己想到此事并醒悟过来!”他欣喜若狂地想,兴高采烈地敞开胸怀深深舒了口气。“不过是热病引起的虚弱,短暂的昏乱,”于是他彻底撕掉了左边裤袋的整个衬里。这时一束阳光照到他的左靴上:从靴子里露出的袜子上隐约可见血痕。他脱下靴子:“真是这样!整个袜尖都被血浸透了。”当时他大概一不小心踩进了那摊血……“但是现在该如何处理这事呢?这些袜子,毛边,口袋里子,扔到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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