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得十分不安,”她说道,“当我说出‘神父’这两个字,他立刻露出可怕的表情……仿佛……仿佛意识到……您知道……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救了,所剩时日不多……”
弗雷斯蒂埃夫人脸色苍白,接着说道:
“我永远也不忘不了他那副表情。那一瞬间,他一定看到了死神,他一定看到了……”
这时,他们听到了神甫的声音。因为耳背,神甫说话的声音特别大:
“不,不,您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您确实在生病,但没有生命危险,我今天是以朋友和邻居的身份来探望您的。”
他们听不清弗雷斯蒂埃说了些什么,只听到牧师说道:
“不,不,我不是来让您领圣体的。等你稍微好一点,我们再谈这事。如果你想忏悔的话,我非常乐意倾听。我是一名神父,会抓住一切机会,指点我的信徒。”
接着便是长时间的寂静。弗雷斯蒂埃一定喘息着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突然传来神父的声音;与刚才截然不同,好像在祭台念诵经文一样:
“上帝无比仁慈的。孩子,请背诵忏悔经吧。也许您已经忘记,那么就由我来帮助您,请和我一起念:Confiteor Deo omnipotenti……Beatae Mariae semper virgini……拉丁文:我向万能的天主忏悔……向贞洁的圣母玛利亚忏悔……”
神甫不时停下来,好让弗雷斯蒂埃跟上他的节奏。接着,他说道:
“现在,请您忏悔……”
弗雷斯蒂埃夫人和杜洛瓦静静地听着,由于焦急的等待而显得有些激动和不安。
弗雷斯蒂埃嘀咕了一阵,神父说道:
“我的孩子,您是说您曾经有过不应有的得意之时……是什么性质的?”
听到这里,弗雷斯蒂埃夫人站起身,对杜洛瓦说道:
“我们不应该听他的秘密,还是到花园里走走吧。”
于是他们下楼,在门口的一条长凳上坐下。头顶,是一株开满鲜花的蔷薇树;前面不远处种着一丛石竹,阵阵浓烈的花香不时向他们飘来。
沉默片刻后,杜洛瓦问道:
“回巴黎前,您还要在这里耽搁一段时间吧?”
弗雷斯蒂埃夫人回答道:“不。事情一办完,我就回去。”
“十来天?”
“顶多十天。”
杜洛瓦接着问道:“他没有别的亲戚吗?”
“没有,除了几个远房亲戚。很小的时候,他父母便去世了。”
这时,一只蝴蝶正在石竹花丛里采蜜。两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它。蝴蝶不停地扇动着翅膀,从一株石竹飞到另一株石竹;即使停下来的时候,翅膀仍在轻轻地拍动。他们两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地坐着,直到仆人跑来通知他们神父已经听完忏悔。
他们一起回到楼上。
同前一晚相比,弗雷斯蒂埃好像又消瘦了许多。
神父握着他的手,说道:
“再见,孩子,我明天早上再来。”
说完便告辞离开。
神甫一走,气喘吁吁的弗雷斯蒂埃艰难地向妻子伸出双手,断断续续地说道:
“救救我……救救我……亲爱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哦!救救我吧!我什么都听你的,快去找医生来……他让我吃什么药都行……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说着说着,他开始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来;干瘪的嘴角挤出一道道褶皱,如同伤心的小孩。
他的双手重新放回床上,慢慢地、有规律地动着,仿佛要从被子上抓起什么东西似的。
他的妻子泣不成声,哽咽着说道:
“别胡说,哪有那么严重?这只是一时的发作,因为你昨天太累了,明天就会好的。”
弗雷斯蒂埃呼吸急促,说话的声音极其微弱,几乎听不清楚。
他不停地说道:
“我不想死!……啊!上帝……上帝……上帝!我到底会怎么样?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永远也看不见了……啊!上帝!”
弗雷斯蒂埃的双眼盯着前方,仿佛看到什么旁人看不到的可怕东西,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与此同时,两只手仍然在重复刚才的动作。
突然,他打了个冷颤,全身由上而下抖动了一下;随即,喃喃说道:
“公墓……我……上帝!……”
他再也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带着一脸的惶恐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