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继承遗产了!
犹如一场大火从墙后燃烧起来了一样,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穿着衬衣,他把一只手伸到脸上摸了摸,简直不相信他的眼睛,以为他还在做梦,为了确信这是现实,他把窗户开得大大的。
外面在下雪,屋顶上白茫茫的一片;——他甚至认出了院子里的一只小木桶,昨天晚上绊了他一脚。
他又将信连续读了三次,消息确切无疑,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了!叔父的全部财产,还有两万七千镑的年租,现在都该他继承了!——想着要重新会见阿尔努夫人,一种疯狂的喜悦震撼着他。在清晰的幻觉之中,他发现自己就在她的身边,在她家里,用真丝纸包装着一件礼物送给她;同时,门口停着一辆双人轻便双轮马车,不对,更确切地说,是一辆双座四轮轿式马车!黑颜色的!旁边还有一位穿棕色号衣的侍从料理,他听见他的马在地上踢蹬,马衔索的响声同他们亲吻时的呢喃细语混合在一起。这样的亲热每天如此,无始无终。他在他家里,在自己的屋里接待他们;饭厅用红色的皮革装饰,小会客室里铺着黄色锦缎,屋内到处摆放着沙发椅。搁架上的小摆设真多!中国的瓷器真美!地毯铺的真漂亮!这一幅幅的画面纷至涌入脑海,他觉得整个大脑在旋转。此时,他才想起了他的母亲,他走下楼来,手里总是拿着那封信。
莫罗太太极力试图控制他的情绪激动,以至于自己昏厥过去。弗雷德利克赶紧将她抱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
“好母亲,现在你可以重新买回自己的马车了!开怀地笑吧,不要哭了,高兴吧!”
十分钟之后,消息传遍了整个镇子。贝鲁瓦太太,冈布兰先生,尚毕永先生,所有的朋友都赶来了。弗雷德利克溜出去了一会儿,要给戴洛里耶写一封信。其他拜访的客人不断拥来,整个下午就在一片祝贺声中度过。大家忘记了罗克的老婆,因为她的身份“太低了”。
晚上,当家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时,莫罗太太对儿子说,她希望他到特鲁瓦去成家立业,当一名律师。因为在家乡做事比在外地做事的名气会更大一些,他能够更容易地在这里找到有利的主顾。
弗雷德利克大声说:
“啊!这太苛刻了!”
他的幸福才刚刚到手,就有人想从他手里夺走。他明确地表示了他要定居巴黎的决心。
“在巴黎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
莫罗太太对他的这种做法感到吃惊,就问他准备干哪一行。
弗雷德利克回答:
“当部长!”
他还十分肯定地说他一点也不是开玩笑,他想投身外交界,他的学业志向和本能都把他推向了这条道路,他想在党布罗斯先生的保护下,首先进入行政法院。
“你认识他吗?”
“那当然!是罗克先生引荐的!”
莫罗太太回答说:
“这就奇怪了!”
他心中往日的野心又萌动了。她内心想着那就随他的便吧,再也不谈其它的事了。
如果要听凭自己不耐烦的性子,弗雷德利克马上就可以走。第二天,公共驿车的座位全订完了,他又只有等到次日傍晚七点钟的一趟车。
他们坐下来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教堂的大钟长长地响了三下,仆人进来报告说,艾莱奥诺尔太太刚才去世了。
无论怎么说,她的死对谁来说也不是一种不幸,甚至对她的孩子也不是,她的小女儿日后可能会过得更好一些。
由于两家是邻居,他们听见来回忙乱走动的脚步声,讲话的嘈杂声,一想起死者的尸体就放在他们旁边,这就给他们俩分别加上了一种悲凉的惨景。莫罗太太擦了两三次眼泪,弗雷德利克的心紧缩在一起。
吃完饭后,卡特琳在两道门之间把他拦住说,小姐一定要见他,她在花园里等他。他出去了,跨过花园的篱笆,身子一边擦着一些树枝,一边走向罗克先生的房屋。二楼的一个窗户亮着灯,随后在一片黑暗中闪出一个人影,低声说道:
“是我。”
他觉得她比平时看上去高多了,这可能是由于她穿的一件黑色的连衣裙。由于他不知道说什么话来接近她,而只是握着她的双手,叹息着说:
“啊!我的可怜的路易丝!”
她没有回答,只是长时间深情地注视着他。弗雷德利克怕误了马车,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远处车轮的滚动声,于是以告别的语气问道:
“卡特琳告诉我说你有事叫我……”
“是的,是真的!我想告诉您……”
这个尊称的“您”让他大吃一惊;由于她还是默不作声,他问道:
“那好,告诉我什么?”
“我不知道。我忘了!你真的要走吗?”
“是的,过一会儿就走。”
她重复着说:
“啊!过一会儿?……是真的?……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吗?”
她顿时抽泣起来,泪流满面。
“再见了!再见了!亲亲我吧!”
她疯狂地将他拥抱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