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有关战争成败的算法最富正义感,但也天真滑稽。孔子等人认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是道义,道义的核心是民心向背。要想收拢民心,就要行“仁政”,搞“德治”。这是最强大的精神原子弹,任凭你有快刀利剑,遇上我“仁政”这杆大旗,一定溃不成军!用孟子的话说,便是“以此可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可惜这终究是纸上谈兵,历史上没有依靠空洞的仁义道德打赢战争的事例。宋襄公曾想这么玩上一把,结果倒先把性命赔上了。可见儒家的算法好比“皇帝的新衣”,作谈资可以,如果脑瓜发热较真起来,非出尽洋相不可。
法家的算法同儒家相反,最注重力量,最迷信暴力。它的计算公式是,谁农业搞得好,谁就能组建一支强大的军队,有了强大的军队,再以严刑峻法约束将士,用钱财官爵鼓励将士,那么就没有打不败的敌人,没有攻不下的城池,没有征服不了的国家。在嗜血成性的法家眼里,战争是包治百病的良药,是统治国家、稳定秩序、发展实力的捷径,可谓拳头出真理,刀剑定是非。然而法家也有致命伤:它太迷信军事实力,忽略了制约战争的其他要素,如民心向背、政治教化等。所以法家也许能暂时得天下,却终究会因其后患过多而无法长久。
孙子的算法与上面各家不同。作为兵家的真正创始人和代表者(姜太公虽被后人尊奉为兵家“本谋”,但他有实践而无理论体系传世,只能算作先驱),孙子的思想最能体现中国人文传统中的理性精神:不懂兵道,不会打仗,人家就会杀上门来欺负你,生命财产难以保全,政权社稷危若累卵。但是,打仗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它意味着鲜血的滚滚流淌、财富的灰飞烟灭,所以孙子必须提出一个既能正视战争现实、又能减轻战争危害的方案。这个方案不同于巫觇祝史的胡乱猜测,也不同于法家的迷信暴力,更不同于儒家的空谈道德,有的只是最普通却又最高明的计算公式。
孙子的这个计算公式就是所谓“五事七计”。具体地讲,就是从五个决定战争胜负的基本要素着眼,通过七个方面的具体比较,对敌我双方的战略态势优劣做出正确估计,在此基础上对战争结果做出比较合乎实际的预测,并据此制定自己这一方的战略决策,这叫做“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
决定战争胜负的五个基本要素,孙子概括为道、天、地、将、法。“道”是政治条件,意思是使高居庙堂的统治者和身处草莽的老百姓达成共识,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至少也要做到老百姓不与统治者唱反调。“天”与“地”,都是讲战争的自然环境,军队拥有良好的天时、地理条件,则有利于把握住战场的主动权。“将”,是军队的统帅问题,将帅作为一支军队的灵魂,其素质才能直接关系着军队战斗力的发挥,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所以将帅理所当然地成为衡量双方实力、预测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法”同样十分重要。合理的编制,适宜的赏罚,是军队不可缺少的要素。孙子把健全军队法制看做克敌制胜的基本保证。
近代普鲁士著名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在其不朽著作《战争论》中,曾把“决定战斗的运用的战略要素”区分为“精神要素、物质要素、数学要素、地理要素和统计要素”。孙子的“五事”实际上已经包含了克氏所列举的战略诸要素,进入了宏观的大战略思维层次,树立了全局意识。美国著名战略学家柯林斯曾指出:大战略是运用国家力量的一门艺术和科学,如果单凭武力那将是十分愚蠢的。只有政治、经济、文化、心理、外交、社会等各方面全方位地配合,并有机结合才能最终赢得战争的胜利。孙子的“五事”衡量法,说到底就是一门正确运用“国家力量”的艺术和科学,立足于军事,又不局限于军事,而是综合考虑道、天、地、将、法等因素,是综合能力的一种凝聚和归纳。“不足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孙子的“五事”,正是用全局的观点来参与预测战争这种残酷的游戏。
如果说“五事”的重心在于战前全面了解敌我双方基本战略要素,那么“七计”就是对这些战略要素进行优劣比较和周密考察:“较之以计而索其情”。看看究竟哪一方君主政治更清明?哪一方将帅素质更优秀更有才?哪一方拥有天时地利?哪一方法令能够贯彻执行?哪一方武器更精良?哪一方士卒训练有素骁勇善战?哪一方赏罚分明?孙子以此正确估量敌我双方的态势,在此基础上做出正确的判断,制定正确的作战方案。
从历史上的战争实践来看,孙子“五事七计”、预见胜负的战略运筹思想,的确是定谋决策、用兵打仗的客观基础,这可以举出无数个具体战略决策的例子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