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6章

包法利夫人[电子书]

哈哈!听起来就成了里布代山(法语mon(我的)和mont(山)两词同音,此处既可听为“我的里布代”,又可听为“里布代山”。)。有一天,我把这个叫法讲给主教大人听,主教大人哈哈大笑……他居然也笑了。——嗯,包法利先生,他怎么样?”

爱玛似乎没听见。神甫继续说道:

“大概总是忙得不亦乐乎吧?我和他;准是本教区最忙的两个人。不过,他是医治身体的医生,”说到这里,神甫憨笑一声,“而我是医治灵魂的医生!”

爱玛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神甫。

“是啊……”她说,“您是救苦救难。”

“咳!别提啦,包法利夫人!就在今天早上,我还不得不跑了一趟下迪奥镇;那里有头母牛肚子胀鼓鼓的,他们以为是中了邪。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的母牛都……哦,对不起!隆格马尔,布代!两个鬼东西!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神甫一个箭步冲进教堂。

于是,孩子们你推我搡朝大讲经台四周拥去,往唱诗凳上爬,纷纷打开弥撒书。有几个胆子大,蹑手蹑脚,眼看就要溜到忏悔间了。可是,神甫冷不防给了他们一顿巴掌;抓住他们的衣领,一个个拎起来,狠狠摔在祭坛的石板地上,让他们双膝下跪,就像要他们在那里生根似的。

“好啦!”神甫回到爱玛身边,抖开他的印花布大手帕,把一个角伸到牙缝里,说:“庄稼人实在可怜!”

“别的人也是,”爱玛应声说道。

“当然!比方说,城里的工人。”

“我不是说他们……”

“对不起!我也认识那里的一些家庭主妇,她们很可怜,都是贤妻良母,我敢说,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女圣人,可她们连面包都没有。”

“不过,有些女人,”爱玛说道(她说话时嘴角直抽搐),“神甫先生,她们有面包,却没有……”

“过冬的柴火,”神甫接着说道。

“哎!那有什么要紧?”

“怎么!有什么要紧?我觉得,只要有了温饱……因为,说到底……”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爱玛连连叹气。

“您不舒服吗?”神甫关心地走到爱玛面前,“莫不是消化不良吧?您应该回去,包法利夫人,喝点茶,身子就好了,要不然,喝杯红糖凉水也行。”

“为什么呢?”

爱玛的神态仿佛刚从梦中醒来。

“因为您老是用手摸额头,我以为您头晕。”

接着,神甫话锋一转:

“您刚才是有事要问我吧?问什么呀?我都忘啦。”

“我吗?没什么……没什么……”爱玛连声说道。

她环顾四周,目光慢慢落到穿教士长袍的老头儿身上。两个人面对面望着,都不说话。

“那么,包法利夫人,”神甫终于说道,“请原谅,您知道,职责要紧,我得去对付这帮淘气鬼。初领圣体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我真怕到时候,又要弄得措手不及!所以,从耶稣升天节(宗教节日,多在五月份。)起,每星期三,我都按时给他们补一小时课。

这些可怜的孩子!把他们引上我主指引的道路没有嫌早的,其实,我主通过他的圣子之口,就是这样教诲我们的……多保重,夫人,请替我问候您先生!”

说完,神甫走进教堂,在门口还屈了屈膝。

爱玛见他在两排长椅之间走去,脚步沉重,头微微侧着,双手反剪,手掌半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她愣愣地转过身子,仿佛雕像绕中轴原地一转,往家里走去。但神甫粗大的嗓门,孩子们清脆的声音,依然传进她的耳朵,在她背后继续响着:

“你是基督徒吗?”

“是的,我是基督徒。”

“基督徒是什么人?”

“就是受过洗礼……洗礼……洗礼的人……”

爱玛扶着栏杆登上楼梯,回到卧室,跌坐在一把扶手椅里。

苍茫的暮色透过玻璃窗,一波接一波,慢慢降临。待在原地的家具,显得越发凝滞,消融在夜色之中,犹如沉没在黑暗的大海里。壁炉里的火熄灭了,座钟照样嘀嗒嘀嗒。爱玛隐隐地感到惊讶:自己这样心烦意乱,周围的东西却这么宁静。这时,小贝尔特正在窗户和缝纫台之间,穿一双编织的小靴,摇摇晃晃,往妈妈这边走来,想要抓住她的围裙带子。

“别烦我!”爱玛说着,用手把她弄开。

不一会儿,小姑娘又过来了,越发紧贴妈妈的膝盖,一双手臂伏在上面,抬起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望着她,这时,嘴里流出一道清亮的口水,滴在绸子围裙上。

“别烦我!”少妇发火了,又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