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意,”月华说,“因为妈妈不让我去做童养媳。”
我说:“我们能有一枝猎枪就好了,有这样一枝猎枪,保险每天能赚两升米!”
月华说:“我们没有田,山地也很少。要是我们有田,冬天收了庄稼,就能到城里去换一枝猎枪。”
第二年夏天,月华常常带我到雨田叔公家里去玩。雨田叔公家房子很大,人很多。雨田叔公说,他家里的人,加上两只守门狗,再加上鸡鸭牲畜,连同一只八哥和水缸夹缝中的老乌龟,一共有八十四张嘴巴吃饭。幸而老天照应,祖上留下这么些田地和山地,还开销得过去。
雨田叔公家的屋后,有两亩田大的一个园子。园子周围筑着整齐高大的竹篱。园里种着瓜果和糯米,还有一个养满鲫鱼和鳜鱼的水塘。这园里的出产,是全部作为过年过节做糕饼和零食用的。他家真正的田产,全在村外,年年冬天可以收到很多很多的租米。
月华的二哥常常在雨田叔公家的园子里做活:编竹篱啦、种蔬菜啦、收割糯稻啦,什么都做,因此月华能到他家里去玩。夏天的黄昏,人们在他家广阔的院子里乘风凉,孩子们就在园里玩。我跟了月华去,也跟雨田叔公的小儿子、大孙女儿、独清先生的儿子们搞得很熟。
一天傍晚,雨田叔公喝过酒,兴趣很好,在园子里教儿子、孙女们打猎枪。把高粱棒子当枪靶,大家轮着放。枪筒里不光装铁砂,铁砂当中还掺杂着糯米。雨田叔公说,这种子弹是打贼用的,打在人的皮肉里,不会死,但等糯米发涨了,痛得要命,而且还会溃烂一年半载。由于雨田叔公的小儿子的请求,雨田叔公答应我和月华也都放一枪。我放了一枪,没打中;月华不愿放。她说:“我反正不会拿糯米去打人。”
这年夏天,天好久不下雨。月华的二哥整天替雨田叔公家戽水;后来溪水干了,又替他家在园里挖井,人弄得筋疲力尽。最后,园里的糯稻、蔬菜和养的鱼都救活了,他自己却得了重病。夏天还没过去,他就躺在家里,不能做活了。
二
二哥生病以后,月华没兴趣再找我去摸鱼、阱麻雀,她每天一早跟妈妈一起带着勾刀上山去割草,天黑了才回家,隔几天跟邻家嫂子挑了柴草到镇上去卖。她告诉我说:
“现在我家里没什么吃的,我们卖了柴草,才能买半升米、几升米糠和豆腐渣回来,拿米煮粥给二哥吃,我和妈妈吃米糠和豆腐渣。”
我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明天我帮你们割草去!”我又说,“我舅妈床底下还有半袋蚕豆,我去对舅妈说,给你们一些好不好?”
月华不作声,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也跟着哭了起来。
晚上,舅妈答应了我的请求,盛了一大碗蚕豆,叫我拿到月华家去。她还悄悄对我说:“月华她妈已经来借过三回了。”
第二天,我向舅妈要了勾刀,一早就到月华家去。可是月华的妈妈一定不答应我去割草,说我是城里长大的,经不得日晒雨淋,月华也帮着她妈妈在一边劝我。我不依,月华她妈说:
“不听我的话,我以后不喜欢你了。把你弄出病来,我对得起你舅妈吗?”
生病的二哥也拉住我不放我走,我只得留下。可是等月华她们上山以后,我还是在山脚边割了一捆茅草,偷偷地放在她家的屋门口。
晚上,月华到我家来,她不提起屋门口那捆茅草的事,只是在暗中生气地用眼瞪我。舅妈问:
“月华,你二哥今天怎么样?——今天我上镇卖鸡去,没工夫看望他。”
“今天他能起床走走了。”月华答道,“他想吃饭。”不知怎么的,他还说很想吃鲫鱼汤。”
舅妈说:“大病刚好的人,是这样东想西想的。雨田叔公园子里不是有一池塘鲫鱼养着吗,都是你二哥救活的!去向他家讨一条放汤吧!”
月华说:“可是妈妈已经去借过二升米,说好以后在二哥的工钱里扣,他们才肯借。妈妈不愿意再去讨鲫鱼了。”
我觉得这几天来,月华好像一下子变大了好几岁,说起话来也像大人似的。她整天忙忙碌碌,别说玩,就是跟我谈天的时间也很少。但从这次谈话以后,我们却又有了在一起的机会。我们到处去捉鲫鱼,整整捉了三天,可是没捉到一条。
这几天月华的二哥脾气很大,时常在屋子里骂人。一天晚上,月华只穿短裤和背心,哭着跑到我家来,拉了我舅妈就走。我以为她家里出什么事了,跟着舅妈跑过去。原来又是她二哥在发脾气,这天月华她妈到底到雨田叔公家去讨鲫鱼了,雨田叔公不答应,还把月华她妈抢白了几句,这使二哥气极了,他发誓要到雨田叔公家去讲理,月华她们拉不住他,才赶来叫我舅妈去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