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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思想与人物——在电影剧作讲习会上的

电影局负责同志要我来谈一些有关创作的问题,我想:如果要来谈,是应该整理自己的经验和心得,同时也应该从当前很多人的创作里面发现问题。我过去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接触一些搞创作的年青的同志,好象感到了一些问题,写了一些文章,其中有否错误,还需要检查。近年来因为自己要创作,注意别人的创作问题就比较少,谈得也比较少。所以这次叫我来给大家讲点什么时,脑子里事先没有什么准备,实在有点踌躇,怕讲的不在“点”上。

我想还是从同志们提出的问题中,选两个我比较容易答复的来讲。我讲的也只是根据我个人的体会和经验,也许是狭窄的,因此只能供参考。

我们的世界观是一样的,我们同以同是马克思主义者,我们所主张的创作方法,即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也是一样的,但我们每个人的创作都有他自己的创作道路,每个人的表现手法都不一样,各人有其自己的风格和个性,每个人的生活也都有他个人的生活方式和方法。尽管立场是一样。如果你是那样生活的,我也仿照你那样生活,那是不可能的,也不必要。两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对具体事件的着眼点不一样,对事物所理解的深度、轻重也不可能一样。所以即使我们两个人同时在一个地方生活,我看见的东西和你看见的东西,我们所感受和能被启发的东西就不会相同,同样的我们在写作上,也是各用各的语言,如果我们要完全模仿谁,也不必要,但可以吸收别人的经验(当然向古典文学,向苏联文学学习都不在话下)。因此我所讲的,只能提供你们联想起你自己的东西,巩固它,或者批判它。

首先,我还是讲到群众中去落户的问题,这是你们所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生活的点和面怎样结合?是否生活面可以宽一点?是否除了到群众中去落户以外还有什么体验生活的办法?这些问题都是从我那篇《到群众中去落户》的文章引起的,我想那篇文章可能说得还不够清楚,现在再补充些意见吧。

我提出来要“落户”,主要是针对着象我这样的人,还包括长期生活在文艺界小圈子里、长期在上层活动的人,或者是一些在创作组里靠下去采访回来写作、很少深入群众斗争的人来说的。我自己认为:所谓真正去“落户”,是从精神上来讲,要我们的精神、情感和群众能密切的联系,同群众息息相关;并不是指我们搞创作的要永生永世住在一个村子里,把我们的户口放到一个村子里去住一辈子就算落户了。户口放到什么地方是不关紧要的。我现在住在一条巷子里,我的选民区属于我住的那一区,那里有我的户口,可是我是不是真正同我住的那条巷子发生了关系呢?没有。我住在那条巷里很久了,同那条街的群众实在没有发生什么关系。所以要说住在那里就算在那里“落户”,那完全是从形式上看。我所说的“落户”,主要是指:我同我所住的地方的群众或者是我去工作的地方(这里当然不是指机关或创作组里)特别是我们要描写的工农兵群众的生活和感情是息息相关的。不是一个人要老住在一个村子里面。现在要我们老住在一个村子里面,是办不到的,而且也不一定就好。

我们要是太长时期的住在一个村子里,我们虽然能帮助他们做很多事,我们能得到很多愉快,但是同时我们也一定会感觉到不满足。并不是我们不满足那里没有新房子、没有暖气、没有电影看。重要的是我们对自己要写的东西还会觉得理解不够深广。而且我们长期只看到一个村子里的事,那我们的经验也会是很狭隘的。因为我们接触面缩小,接受新事物新问题少,我们对一个村子里的问题一方面会更熟悉,但对它的批判也会一天天的固定,不易提高。因为我们同更广大的群众、广大的社会、更集中了的问题疏远了。但,相反的情况,也是不好的,如同我们只是和抽象的所谓广大群众有联系,或者我们跑到那里都是很浮浅的关系,东跑跑,西看看,到处都知道一点,什么问题也摸着一些,可是那里也不深,也没有亲密一点的关系。例如我们到鞍钢去参观一个月,同鞍钢负责同志谈话,我们可以了解一些目前我们工业方面的问题。我们跑到生产合作社住几天,我们会懂得一些今天农村里互助合作方面的问题。这些对我们都有好处。但尽依靠这种办法去进行艺术创作,是不行的。创作,根本的问题是要写出人来,要写行动里面的人,要从很多行动里去塑造人物。要这样,我们就必得有一批我们非常了解,非常熟悉的人物。如果我们深入生活在一个地方,对张三、李四这样几个朋友很熟悉了,那我们将来到另一个地方,见到另一个人,马上会觉得,啊!这个人象张三,再见到另一个人,啊!这个人象李四。因为张三、李四原来和你就很熟,他对你理解新认识的人有帮助,而这新认识的人也同时又丰富了你所熟悉的张三或李四。这时你若使写东西,写别的人写不出来,要写张三、李四这样的人,你就一定可以写出来。并且比原来的张三李四更集中更典型,如果你脑子里原没有张三、李四这两个人的底子,那么见到相象的人,你也是不容易理解的,也是不容易写出来的。所以我们必须有这样一批非常熟悉的人,作我们的底子。我在那篇文章中说:“我们熟悉自己的对象,要象我们小时熟悉自己家里的叔叔、伯伯、哥哥、弟弟那样。”要这样就必须到群众中去落户。有些人当然可以不一样,他没有脱离过生活,他在农村中长大,或在工厂中长大,或在部队中长大,他们脑子里早有一批出色的模特儿,那就不在我说的范围里,我是指那些脑子里还没有——或者脑子里有一批人物,但是影子很浅的人。这样的人,他一定要到一些地方去,要同那里的人把关系搞得象自己的亲人一样。而且不单是你对他好,要他对你也象亲人一样才行;假如我到农村去,有一个老太婆,我对她非常好,非常熟悉,我对她的确象对自己母亲一样,但她并不把我当闺女看待,那也还是不能了解她。非要作到你把她当母亲,她把你当闺女,互相有这样的感情才行。要这样,你就得长期的给她什么,给她感情,将心换心,你要找她,管她的事,给她出主意,帮她的忙,诚心诚意的对待她,直到有一天,她觉得和你是平等的,她完全信服你了,这样,你这个朋友才算交定了。就是交定了这一个朋友也还是不行,你以为你为她化了很多工夫,她就有一篇小说给你,那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或者以为她就有个人物给你,你将来就可以写她,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也许她并不是一个人物,她什么也不是,但你还是要化很多工夫对她,而且不只是对她一个人,还要对这个、那个……。我们小时候在家里一、二十年,也还只熟悉了那么几个人,如果你同你写的对象,不是比较有长期的生活关系,结下了“不解之缘”,那么他对你是很容易断掉关系的。你的那些朋友,应该是真真的朋友,不管你以后碰到什么事情,你也会联想到他们,你同他们的关系才能稳定下来,他们才能成为你书中的真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