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八年,最可怕的事,我母亲一生中第二次最大的打击发生了,我的小弟弟寄住在一所男子高小学校,春天患急性肺炎,因无人照顾耽误了治疗,夭折了。我母亲懊悔悲伤,痛不欲生,从精神到身体都几乎垮了,但由于向警予等挚友们的开导,我母亲才又振作起来,并全力组织妇女俭德会,成立附属学校,一年后又毅然辞退高工薪的管理员职位,离开自己耗费过心血的县立女子高小学校,而专办妇女俭德会的附属小学。同时又创办工读互助团实即是工读学校,吸受贫苦女孩入学,半工半读。她的这些不平常的行动在她的遗稿中是这样叙述的:
唉,可怜不幸的曼,又从死里逃生。唉,不能够死咧,还有一块肉,伤心哟!吾女每见我哭,则倒向怀中喊道:‘妈妈咧妈妈!’作妈妈的怎舍得你,你若再失去妈妈,你将何以为生!只得勉强振作精神,自己竭力排解,从此母女相依为命,从弟家重返县立女校,为千万个别人的子女效├汀!…”
“不久,白友准备留学法国,从她的故乡溆浦去长沙,路经常德,特来看我。彼此知己,相晤之下,极其忻悦。留居校中,并约旧日好友,为十日之聚。夜夜与白友抵足谈心。伊劝我振作精神,将眼光放远大些,不可因个人的挫折而灰心,应以救民救国之心肠,革命的成功,来安慰你破碎的心灵。并介绍我看那几种书,都是外边京沪出版的一些杂志新书。我听她这些话。如梦方醒,又如万顷波涛中失了舵的小船,泊近岸边一样。亦正如古人常说的‘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白友之来,其所言真是我的福音。其他友人也顿开茅塞,相约应互相勉励前进,我顿时感到强了许多。……
一九一八年:
这年夏天,我与数友风雨无阻四处奔走,筹备组织妇女团体‘妇女俭德会’,至开成立大会时,到会者会员上千,还敦请了各界人士。大众推我为主席主持开会,报告妇女俭德会成立的宗旨,另有多人演讲,这实为本县之创举,一时热闹无已。夕阳西下,始散。此时才觉得一身虚弱到极点,将开水泡了一碗冷饭,略塞饥肠,才觉得好些。
“从此别开生面,不似以前那样悲苦了。又与友人相商,欲提高贫民女子知识和解救她们的痛苦,想于常德东关城乡办一平民工读女校,不独不取分文学费等项,还要使她们有进款。友人亦极赞成。我即准备将意图写出,呈请县政府立案。定名为工读互助团。分文科(实际就是扫盲),艺科,学缝纫、纺纱、织毛巾。又进行募捐,登报,刷广告招生,校舍也租到了。但百事俱备只欠东风,没有学生来报名。因乡下风气闭塞,女孩裹小脚不出门,于是暑假中冒着三十多度的酷热,每天带着两个教员(均是我的学生)去乡下一家家宣传,到开学时,大大小小也来了二三十人。后来因为成绩显著,学生识了字,又能学到手艺,还能帮助家里解决一些问题,而且都懂事了,有了向上心,于是学生越来越多,直到因地方小,一时无法扩充,只得有所限制了。
一年之后,俭德会的附属小学,问题严重,校长不负责任,致开学时,教员退约,学生不到校。我自己又是县立高小的管理员,而这个学校又正在蒸蒸日上之时,扩充了校舍,添了班次与教员,学生已达四百余人。校长非常倚重我,月薪也增加了。俭德会附属小学的规模条件都比较差,但这是我们妇女界自己创办的,不能任其垮台。会员们都建议我勉为其难,要求我为大家全力负担学校事情。我本不愿离开县立女校的原职,但群众热烈要求,我为形势所逼,只好下决心不畏艰苦。辞掉了有钱可拿的好差事,而去做难做的又几乎是尽义务的事,以我一个寒士来说,实在不容易。县立女校的校长还坚决挽留我,我只好面叙苦衷,声明我乃权衡两校的利益而决定去留的,校长见我义正言切,非常佩服,并云我如有事当相助。于是我又将全力重振这即将关门的学校。也有朋友见我乃寒士,为此牺牲很大,很同情我,自动帮我筹款,整理校务,教导学生,学校日渐恢复,且比以前逐渐兴盛。白天整日忙忙碌碌,至晚与二教师独守古庙。夜读不倦,假舒气以破岑寂。能以教育为终身事业,俾社会有所裨益,亦诚忘忧心有所慰也。
我母亲从事教育活动,一直持续到一九二七年上半年马日事变后。(指一九二七年五月廿一日,湖南的反革命军阀何健等在长沙围攻湖南省工会、省农民协会及一切革命组织,捕杀共产党及一切革命的工农群众)才不得不终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