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们看到,在中国,一个合法的公民婚约不是那个女子和男人之间的事,而是那个女子同她丈夫家庭间的事,她不是同他本人结婚,而是进入他的家庭。在中国,一个太太的名片上,往往不写成某某的夫人,如“辜鸿铭夫人”,而是刻板地写成“归晋安冯氏!敝类语。在中国,这种妇女同夫家之间的婚约,夫妇双方都绝不能不经夫家的许可任意撕毁。这正是中国和欧美婚姻的根本不同点所在。在欧美,人们的婚姻——是我们中国人所称为的情人婚姻,那种婚姻只基于单个男女之间的爱情,而在中国,婚姻正如我曾说的,是一种社会婚姻,一种不建立在夫妇之间,而介于妇人同夫家之间的契约——在这个契约中,她不仅要对丈夫本人负责,还对他的家庭负有责任。通过家庭再到社会——维系社会或公民秩序。实际上,最终推及到整个国家。最后,让我在此指出,正是这种婚姻的公民观念,造成了家庭的稳固,从而保证了整个社会和公民秩序,乃至中国整个国家的稳固。至此,请允许我进一步指出——在欧美,人们表面上似乎都懂得公民生活意味着什么,懂得并具有一个作为真正的公民的真实概念——一个公民并不是为他自身活着,而首先是为他的家庭活着,通过这形成公民秩序或国家。——然而,在对这两个字的真实的感知中,欧美却未能形成稳定的社会、公民秩序或国家这样的东西——恰如我们今天在现代欧美所见的那样,其国中的男男女女对社会或公民生活并没有一个真实的观念——这样一个设有议会和统治机器的国家,假如你愿意,可以把它称作“一个巨大的商行”。或者说,在战争期间,它简直就是一群匪徒和海盗帮——而不是一个国家。实际上,在此我可以进一步指出,这种作为一个只关心那些最大股东自私物质利益的大商行之虚伪的国家观念——这种具有匪徒esprit de corps(合伙精神)的虚假的国家观念,归根到底,是目前已在继续进行的可怕战争的根源。简而言之,缺乏一种对公民生活的真实观念,就没有也不可能有一个真正的国家,哪还谈得上什么文明存在之可言!对我们中国人来说,一个不结婚没有家庭和栖身之所的男人,是不能成为一个爱国者的,假如他良心被唤起,成为了一个爱国者——我们中国人也称其为强盗爱国者(brigand patriot),事实上,一个人要想拥有一个真实的国家或公民秩序的观念,他就必须首先拥有一个真实的家庭观念,而要拥有一个真实的家庭和家庭生活观念,一个人又必须首先拥有一个真实的婚姻观念——结婚不是去结一种情人婚姻,而是去结上述我努力描述的那种公民婚姻。
还是言归正传吧。现在你能够想象出那可爱的妻子是如何等待到天明——去敬拜公婆,梳妆完毕后低声问其夫婿,画眉深浅程度如何的了——从这里你能晓得我所说的中国的夫妇之间有着爱情,尽管他们在婚前彼此并不相识,甚至在婚礼的第三天也如此,但他们之间存在爱情却是事实。如果说你认为上述的爱还不够深,那么接着,我再举一个妻子写给她身在远方的丈夫的两行诗: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The day when you think of coming home.
Ah!then my heart will already be broken.
莎士比亚“当你喜欢它时”一剧的剧中人罗莎琳德(Ro-salind)对她的表哥塞尼亚(Celia)说:“哦,表哥,表哥,我的小表哥,你最了解我的爱有多么深!但我无法表达:我的爱就像葡萄牙海湾一样无穷无尽。”在中国,一个妇人——一个妻子对她丈夫的爱,和那个男人——那个丈夫对他妻子的爱,可以说就像罗莎琳德对她表哥之爱一样深不可测,无法形容。它就如同葡萄牙海湾那般无穷无尽。
然而,我要谈谈它们彼此之间的那些不同点。我说过,在中国人完美的理想女性观和古希伯莱人的理想女性观之间是有差异的。《所罗门之歌》中的希伯莱情人这样表达他对太太的爱:“你是多么漂亮,哦,我的爱,你和苔尔查(Tirzah)一样美,像耶路撒冷一样秀丽,像一支揭竿而来的军队那样可怕!”即使在今天,凡见过美丽的黑眼睛的犹太女人的人们,也都会承认,这幅描绘古希伯莱情人赋予他们种族的理想妇女形象的图景真实而又鲜明。可是,对于中国人的理想妇女形象,在此,我想指出的是,其中却丝毫也不存在使人感到可怕的因素,无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是如此。即使是中国历史上的那个美丽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中国“海伦”,她可怕,也只是因为她内在的魅力不可抗拒。我在前篇题为《中国人的精神》一文中,曾谈到过一个英文字“gentle’”(温良、端庄、文雅),并用它来概括中国式人之类型给他人留下的整个印象。如果这一概括对真正的中国人来说是真实可信的,那么,它对于真正的中国妇女来说,就更准确了。事实上,真正的中国人的这种“温文尔雅”在中国妇女那儿,变成了神圣的、奇特的温柔。中国妇人的那温柔,那谦恭和柔顺,就如同《美梦的破灭》中密尔顿除夕那个妇人对她丈夫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