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高老头老大不服气,大声嚷道,“她们以为我山穷水尽了,我还有一千三百法郎利息的公债呢!天哪!可怜的孩子,怎么不上这儿来!我可以卖掉公债,从里面拿出些钱,余下的钱改成透本终身年金。您怎么不来把她的难处告诉我呢,我的好邻居?您怎么忍心拿她可怜巴巴的一百法郎到赌台上去冒险呢?真伤心啊。女婿就是这种东西!嘿!要给我抓住了,我一定要掐死他们。天哪!哭,她哭了吗?”
“把头靠在我的坎肩上哭,”欧也纳说道。
“噢!把坎肩给我,”高老头说,“怎么!这上面有我女儿的,有我疼爱的但斐纳的眼泪!她小时候从来不哭的。噢!我给您另买一件吧,这件您别穿了,送给我吧。婚约上规定,她应该享有自己的财产。嗯!我要去找诉讼代理人德维尔,明儿就去。我要把她的财产划出来单列。我是懂法律的,我是一匹老狼,还能张牙舞爪呢。”
“喏,老伯,这是赢了钱后,她一定要分给我的一千法郎。您放在坎肩里,替她留着吧。”
高里奥望着欧也纳,伸手要握住他的手,一滴眼泪落在欧也纳手上。
“您的人生一定会成功,”老人对他说,“上帝是公平的,您知道吧?我明白什么叫做诚实;我敢说,像您这样的人很少很少。那么您也愿做我亲爱的孩子了?好啦,去睡吧。您还没做父亲,能睡得着。我现在才知道,她刚才哭了,而我,为了不让她们流一滴眼泪,连圣父、圣子、圣灵都会出卖的人,在她痛苦的时候,我竟心安理得地在这儿吃饭,就像傻瓜一样!”
“真的,”欧也纳一边躺下一边想:“我相信,我会一辈子做个正直的人。凭良心办事,自有乐趣嘛。”
也许只有信上帝的人,才会暗中行善,而欧也纳是信上帝的。
第二天到了舞会的时间,拉斯蒂涅前往德·鲍赛昂夫人府。夫人带他去介绍给德·卡里格利亚诺公爵夫人。他受到元帅夫人极为热情的接待,在她家又见到了德·纽沁根夫人。但斐纳特意打扮得要讨众人喜欢,以便格外讨欧也纳喜欢。她自以为沉得住气,其实巴不得欧也纳早些看她一眼。你要能猜透一个女人的情绪,那个时候便充满了乐趣。人家等你发表意见,你偏偏要卖关子;心里暗自得意,你偏偏不动声色;惹得人家心神不宁了,你偏偏还要人家自己说出来;本来微微一笑即可消除人家的恐慌,你偏偏要去幸灾乐祸,这一套谁不喜欢经常来一下呢?在这次盛会上,大学生蓦地看清了自己的地位;他明白了,就因为他是德·鲍赛昂夫人承认的表弟,便在上流社会有了一个身份。大家认为他已经追到德·纽沁根男爵夫人,因而他格外显眼,所有的青年都向他投去艳羡的目光。看到这类目光,他第一次体味到得意的快感。从一间客厅走到另外一间,在人群中穿过的时候,他听见人家夸他有艳福。女士们全都预言,他一定会春风得意。但斐纳唯恐失去他,答应他晚上不会拒绝亲吻,而就在前天却怎么也不肯。拉斯蒂涅在这次舞会上,受到好几个人的邀请。表姐把他介绍给几位女士,都是自命高雅的人物,她们的府第也是公认惬意的去处。他眼看自己在巴黎最高贵、最气派的社会露了头角。这次晚会对他而言,是成功的开端,颇有魅力,想必直到暮年都会念念不忘,正如一个少女,总是记得她出尽风头的舞会。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他当着公寓客人,把这些得意事儿,一五一十讲给高老头听,伏脱冷却狞笑起来。
“你们以为,”这个无情的逻辑学家大声说道,“一个时髦青年能够待在圣热内维埃芙新街,住伏盖公寓吗?当然这儿从各方面看都极为体面,但与时髦却沾不上边。我们这公寓殷实舒服,兴旺可观,能做拉斯蒂涅的临时公馆非常荣幸;可是到底地处圣热内维埃芙新街,毫无奢华可言,因为纯粹是传统氛围拉玛。我的年轻朋友,”伏脱冷倚老卖老地挖苦道,“您要在巴黎抛头露面,非得有三匹马,早上有辆篷车,晚上有辆轿车,车辆费统共九千法郎。要是您不在裁缝店花三千法郎,香脂店花六百法郎,鞋商那边花三百,帽商那边花三百,您就不配交上好运。至于洗衣妇,您得花上一千。时髦小伙子在衬衣、手帕上面,也不免十分讲究,那不是大众最注目的吗?爱情和教堂一样,圣坛上都要有漂亮的铺陈才行。咱们的开销已经到一万四了。我还没跟您提到赌钱、打赌、送礼的花费;零用没有两千法郎是不成的。那种生活,我是过来人,知道要出多少。这些必需之外,还要加上六千法郎啃面包,一千法郎躺床板。得了,小伙子,这样紧打紧算,腰里就得每年两万五,要不就跌进烂泥潭了,落人笑话自己,咱们的什么前途、成就、情妇就全吹了!我还忘了听差和马夫呢!难道总要克里斯托夫替您送情书吗?总用您现在这种信纸写情书吗?那简直是自寻死路。相信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汉吧!”他用rinforzando意大利语:渐强。的男低音又说道。“要就躲到清高的阁楼上去,抱着书本用功;要就另走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