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初见世面-但·德·纽

高老头[电子书]

欧也纳二十一岁,就把一百法郎押在这个数字上。他还来不及定下神来,只听见一声惊呼。他稀里糊涂地中了。

“把钱收起来吧,”那老先生对他说,“这玩艺儿不会连赢两次的。”

欧也纳接过老先生递给他的耙子,把三千六百法郎拨了过来;他还是不明白赌法,又把这些钱都押在红上轮盘赌押中数字,是一赢三十六;押中颜色是一赢一。。观众看他继续赌下去,都眼红地望着他。轮盘一转,他又赢了,庄家又扔给他三千六百法郎。

“您有七千二百法郎了,”老先生附在他的耳边说道。“您要是相信我,就赶快走吧;已经出过八次红了。要是您肯发善心,那就酬谢我的忠告,接济我一下;我在拿破仑时代当过省长,如今潦倒了。”

拉斯蒂涅糊里糊涂让白发老头拿了两百法郎,自己揣着七千法郎下楼;他对这种赌法还是一窍不通,只奇怪自己的好运气。

“嘿!您现在又要带我上哪儿啊,”车门一关,他就说,一边把七千法郎拿给德·纽沁根夫人看。

但斐纳发疯似地搂住他,使劲吻他,却无情爱的成分。“您救了我!”快乐的眼泪流了她一脸。“我要把一切都告诉您,朋友。您一定是我的朋友,对不对?在您眼里,我富有、阔绰,什么都不缺,至少表面上不缺!唉!您要知道,德·纽沁根先生连一个子儿都不让我支配。他支付家中用度、我的车子和包厢;可他给我的衣着费不够,他存心把我逼得有苦难言。我很清高,不想求他。要他的钱,就得依他的条件,那我简直算不得人了。我自己本来有七十万法郎财产,怎么就让人盘剥殆尽呢?还不是因为清高,因为气愤。刚结婚那阵,我们那么年轻,那么天真!不得已向丈夫要钱,那种话我简直说不出口;我始终不敢,只能花着我的积蓄和可怜的父亲给我的钱;后来我借了债。婚姻让我伤透了心,我没法跟您说;您只须知道一点:要不是我和纽沁根各住各的屋子,我真的会爬窗户跳楼。我这个少妇要买首饰,要临时花钱(可怜的父亲当初把我们宠惯了,一向要什么给什么,)只好借债,后来不得不跟他明说的时候,我真是受难,可是我终于鼓起勇气说了。难道我没有一份属于我自己的财产吗?纽沁根发火了,说我会使他倾家荡产,话真难听!我真恨不得钻进地下。他得了我的陪嫁,只好掏钱还债;可是从那以后,把我的零用钱限定了一个数额,我为了求个太平只好认了。后来我动了心,满足了那个人的虚荣心,您知道他是谁,”她说。“虽然他对不起我,我还得说句公道话,他的人格是高尚的。可是他终于把我甩了,真不像话!男人既然给了一个落难女子大把的金钱,就永远不应该抛弃她!应当永远爱她!您二十一岁,年轻高尚,纯洁无邪,一定会问我:一个女人怎能接受一个男人的钱呢?天哪!人家让咱们幸福了,与他同甘共苦,不是挺自然的吗?把自己整个地给了人,谁还会顾虑其中的一部分呢?只有感情不复存在了,金钱才成为问题。两人不是要相爱终生吗?自以为受人疼爱的时候,谁能想到将来会分手?你们对我们发誓,说会爱得天长地久,干吗还在利益上分得那么清?您不知道我今天多么难受,纽沁根明确拒绝给我六千法郎,可他按月就把这样一笔数目给他的情妇,歌剧院的一个女人!我想自杀,脑子里闪过最疯狂的念头。有一阵子,我竟羡慕侍女命好,羡慕我的侍女命好。去找父亲吧,真是疯了!阿娜斯塔西和我,早已把他榨干了;可怜的父亲,他要是能值六千法郎,准会把自己卖了。我去了也只能使他干着急。您救了我的面子,救了我的性命。那时,我痛苦得糊里糊涂了。喔,先生,当时我应该对您讲清楚的,刚才在您面前,我简直是疯了。您走了以后,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想徒步逃走……逃哪儿去呢?我不知道。巴黎有半数女子,就是过的这种生活:金玉其外,内里忧心如焚。我认识一些可怜人比我还惨。有的不得不叫商户开假账,有的不得不偷丈夫的钱;有些丈夫以为,两千法郎的开司米披肩五百就能买到;有的以为,五百法郎的开司米披肩值到两千。还有一些可怜的女人,让儿女挨饿,克克扣扣好弄件长裙。我可从没做过这类恶心的手脚。这就是我最大的苦恼。有些女人为了控制丈夫,不惜把自己卖给丈夫;我嘛,至少是自由的!我本可以让纽沁根在我身上堆满黄金,可是我宁愿把头靠在一个我敬重的男人怀里哭泣。啊!今天晚上,德·马尔赛先生再不能把我看作是他出钱包养的女人了。”

她双手蒙着垂下的脸,不让欧也纳看见她落泪;他移开她的手,仔细端详;这时的她真是高尚。

“把金钱和感情混在一块儿,是不是很丑恶?您不会爱我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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