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气氛中走了半个多小时。非洛非虽然不停地挥动着鞭子、有时吆喝一两声,但是我们两个彼此都沉默不语,没有交谈一句话。走着,走着,我们的车爬上了一个山冈,非洛非忽然又勒马停车,而且情绪有些紧张地说道:
“大车来了……大车来了。老爷!”
我随着他的话音又把头伸出车篷外面,其实在车篷里面也能听到了:大车轮子的响声、人吹的口哨声、铃铛的响声,以及马蹄声都越来越近,听得越来越清楚;我还听到了人们的欢声笑语和歌声。尽管是逆风,但是声音还是越来越大,因此可以断定,后面追上来的人,离我们是越来越近了,大约还有一两俄里远了。
我们俩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下——非洛非使劲儿地把帽子从后脑勺向前额推了推,立即俯下身子拉动缰绳,朝着马猛抽了两鞭子。三匹马扬蹄飞起来,但是没有大步跑了多久,又不慌不忙地跑着了。唉,该死的马,真是不解人意呀!非洛非仍然一个劲儿地挥鞭抽马。真是让人心急如焚,我们得赶快逃走啊!
此刻,我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最初对非洛非的担忧有些置若罔闻呢,现在却又疑心后面追上来的一定是坏人呢?如果早一点警惕的话,何至于现在这么被动呢!……此时我耳朵里听到的全是铃铛的响声,空车扎扎的响声,令人心烦的口哨声和那不十分清晰的言谈笑语的嘈杂声,此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不容再怀疑了,事实证明非洛非的担心是对的!他说的话一点儿也没错!
又挨过了二十几分钟……就在这二十几分钟的工夫,除了我们自己的马车奔跑的轰轰声之外,的确真真切切地听到另一辆大车奔跑的轰轰声了,真的,听得清清楚楚!
“停车吧,非洛非,”我无计可施地吩咐他说,“别跑了,反正是劫运难逃了,要完蛋就完蛋吧!”
非洛非提心吊胆地把马吆喝了一声。三匹马闻声立即收住了脚步,似乎显得十分开心,因为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天哪!我们身后霎时间响声大震:铃声、大车跑动的轰轰声、刺耳的口哨声、烦人的吵闹声、唱歌声、马也凑热闹似的打着响鼻,马蹄子敲打路面的声,一片嘈杂……
后面的大车真的追上来了!
“糟了!……”非洛非神色紧张地小声说道,接着迟疑不决地吧嗒吧嗒嘴,又想吆喝马继续跑。恰在此时,突然间仿佛是什么东西爆裂了似的响了起来,一阵轰隆隆和哐啷啷的声音从我们身旁飞掠而过,一辆三匹马拉的大车摇摇晃晃地跑来,像一阵旋风一样地超越了我们,向前跑了几步,放慢了速度,而且横挡在我们的面前。
“这就是拦路抢劫!”非洛非声音有些颤抖地嘟囔了一句。
见此情景,我真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周围幽暗的月光,弥漫的雾气仿佛顿时也变得紧张起来。我镇静了一下,定睛一看,我们前面那辆大车上,横三竖四地有六七个人,不知是坐着还是躺着,有的穿着衬衣,有的袒胸露怀。其中有两个人还光着脑袋,车栏杆上耷拉着几条粗壮的大腿,还摇来晃去的。一只只胳膊也挥来挥去的……身子也摇摇摆摆的……一目了然,这是一伙醉醺醺的酒鬼,而且有几个人还乱喊乱叫着,有一个人吹着口哨,十分尖厉刺耳;还有一个人在破口大骂,不知是在骂什么人。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赶着车。
他们那辆大车不慌不忙地走着,就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我们一样。看样子是成心跟我们过不去,可是我们又不敢超车,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们后面慢腾腾地走着,心中实在别扭,敢怒而不敢言!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地走着,磨蹭了有四分之一俄里。这种忍耐和等待太让人憋气了!逃又逃不得,斗又斗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壮着胆子硬挺着!他们有六七个人,而且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可是我们呢?连一根木棍子都没有——赤手空拳!要是调头向后转呢?这些家伙准会立刻追上来。唉,真是进退两难啊!我的头脑中突然涌现出茹科夫斯基的诗句(是他在写到卡明斯基元帅被害处的诗句):
强盗的斧头是卑鄙可耻的……?
也可能,用一条肮脏的绳子往脖上一套……随意往沟里一丢……就像被套住的兔子一样,在沟里挣扎着,呻吟着,多么可怜!……
嘿,真是欺人太甚!
但是,他们的大车仍旧慢慢腾腾地走着,根本也没答理我们。
“非洛非,”我低声地提示他,“不妨试一下,往右边一点,做出故意要越过去一样。”
非洛非对我的话仿佛心领神会,——立刻把车往右偏了一偏……可是他们那辆车也向右边走过来……没有办法超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