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和她的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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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大约七八年前,有一天,一位六等文官和勋章的获得者来拜访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此人姓别涅沃连斯基,名字和父称叫彼得·来哈伊雷奇。别涅沃连斯基先生从前曾在附近的县城里做过官,那时他也常常来拜访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后来他的官职升迁了,调任到彼得堡,并进入了内阁。由于身居要职,因而经常因公出差,有一次他偶然想起了这位昔日的老相识,于是就顺便来她家拜访,打算好好地轻松消闲一下,以便在幽静的乡村生活的怀抱中散散心——洗涤一下官场的辛勤劳苦。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一如往昔地热情接待了他,于是这位别涅沃连斯基先生……但是在继续讲述原来的故事之前,亲爱的读者,还是让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新出场的人物吧。

别涅沃连斯基先生长得胖胖的,身材不高,也不算矮,有一张和善温柔的面孔,两条腿短短的,短而粗胖的手臂;身着一件肥大而考究的燕尾服,系着一条又宽又长的领带,衬衣雪白雪白的,绸面背心上还挂着一条金链,食指上戴着一枚宝石戒指,头上戴着淡黄色的假发,说起话来情调恳切而又温文尔雅,走起路步履轻松而又悄然无声。他满面带着愉快的笑容,双目炯炯有神,总是欢快地转动着,愉快地把领带埋在双层的下颏里,总之,此人是一位性情开朗的正人君子。上帝赐给了他一副慈悲的心肠,他很爱激动,听到伤心之事就泪流满面,听到喜悦之事亦很容易欢悦狂喜。而且他很热衷于艺术,可以说燃烧着一股朴实的热情——一股真正的朴实的热情,这是因为别涅沃连斯基先生的艺术修养,如果不说恭维之词的话,实在是一窍不通。说来这也倒是一件怪事:他的这股热情是从何而来,又是因为什么样神秘莫测的缘由,真是令人难解其中奥妙。看样子,他仿佛是一个讲究实际的正人君子,甚至实际上是一个平凡庸碌之辈,……不过在我们俄国,诸如此类的人物多得很……

这类人物所谓的喜欢艺术和艺术家,便使他们沾染上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同他们交往,与他们交谈,实在是一件让人烦腻之事:他们就好像是涂了蜜抹了糖的木头人。例如,他们从来都不把拉斐尔叫做拉斐尔,也从不把柯勒乔称做柯勒乔,而总是说成“神圣的桑齐奥,举世无双的德·阿莱格里?”,而且说起话来总是把“欧”全部都发成“奥”的音。他们把那些粗俗可卑、平庸无能、傲慢自诩、没有才气的画家,都吹捧为天才。他们张口唇齿便总是离不开:“意大利的碧空、南国的柠檬、布伦塔河畔馨香的气息……”“啊,瓦尼亚,瓦尼亚,”或者“啊,萨沙,萨沙,萨沙,萨沙?。”他们还经常满怀激情地相互叨唠着我们应该到南国一游,到南国一游……要明白,我们就心灵而论,都是希腊人,古希腊人!在展览会上,可以看到他们在某些俄罗斯画家的某些作品前那种精彩的表演。(必须指出,这些人物大都是强烈的爱国者。)他们忽而倒退两步,并且仰起头来观赏,忽儿又移走到画前仔细观看。他们的眼睛一直闪闪发亮。甚至热泪盈眶……“啊,我的天啊!”观赏到最后,他们会激动不已而又声音颤抖地惊呼,“太有感情了,太有感情了!啊,栩栩如生!栩栩如生!真是妙笔传神啊!真是妙笔传神啊!……真是构思巧妙!真是匠心独运啊!”可是他们在自己的客厅挂的画又是一些什么货色呢!每天晚上到他们家来品茶聊天,听他们高谈阔论的又是一些什么样的美术家呢!他们呈献给这类美术家观赏的透视景物又是些什么呢:右面是一把地板刷子,擦得贼亮贼亮的地板却堆放着垃圾,窗子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茶炊、颜色已经变得黄乎乎的,主人身上穿着晨衣,头上戴着一顶小压发帽,两边腮帮子上还油光闪亮。再看看那些来访者究竟是些什么人物和货色!男的是一些蓄着长发的缪斯的门徒,是些狂热不羁、轻蔑笑闹之人!女的则是些面色发青的娇小姐,而且还在他家的钢琴旁尖声怪叫,表现得也是平庸无能、幼稚无知!又因在俄罗斯已经盛传着一种时髦风气:一个人不能只是迷恋一种艺术,而应对所有门类的艺术都跃跃欲试,或者大显身手。所以毫不足怪;这些所谓的艺术家先生们还非常欣赏俄罗斯文学,特别是戏剧……《查科鲍·萨纳扎尔》就是为他们创作的;都是千篇一律地描写生不逢时或者不被世人所承认的天才的遭遇,以及他们和人类、和全世界进行斗争的情况,这些东西才能触动他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