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和她的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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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与别的女地主很少交往。她们一个个也都不喜欢到她家里来走访,她不善于也不爱和她们周旋,听着她们絮絮叨叨地瞎扯,她会索然无味地打瞌睡的,即使强打精神或振作一下,使劲儿睁开眼睛,也是毫无办法,仍然要打瞌睡。总的说来,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就是不喜欢女性朋友。她的男性朋友中,有一个性格很温柔和顺的好小伙子,他有一个姐姐,是个三十八岁半的老处女,心地很善良,但是性情很乖僻,怪异狂热,而且很容易发作。她的弟弟经常把邻居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的情况说给她听。有一天早晨,这个老处女忽然心血来潮,二话不说就吩咐仆人给她备马,爬上马背就来到了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的家。她穿着一件长长的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蒙着绿色面纱,披散着鬈发,没用通报就直接闯进了前厅。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猛然一见,吓得手足无措,本想站起来应酬,但是却两腿发软。“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客人用祈求的声调说道,“请原谅我的唐突,有失礼貌。我是您的朋友阿列克塞·尼古拉耶维奇·克×××的姐姐,我从他那里听到许多有关您的情况,因而决心前来拜访,并想和您结识。”“不胜荣幸,欢迎欢迎。”惊魂未定的女主人含糊不清地说道。客人摘下帽子丢到一边,抚弄了一下鬈发,紧挨着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坐了下来,握住女主人的手……“啊,这就是她了,”她若有所思又有点神经兮兮地说了起来,“这就是那个善良、开朗、高尚的女圣人了!就是那个纯朴而又有深刻思想的女人了!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今后,我们会和睦友好相处的!我真的不虚此行!……她正像我所想像的那样。”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的眼睛,轻声地补充了最后一句,“你真的没生我的气吗,我的亲人,我的好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很高兴……您喝点茶吧?”客人很有礼貌地微微笑了一下。“多么真诚,多么爽朗。”?她喃喃自语地轻声说了一句。“亲爱的,请让我拥抱您一下吧!”

这个老处女在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家里足足坐了三个小时,而且那张嘴一直喋喋不休地唠叨。她费尽心思地向这位新相识表明自己的身价。这位不速之客走了之后,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女主人立刻去洗了个澡,喝了几杯椴树花茶,就躺到床上休息了。但是到了第二天,老处女又来了,而且一坐就坐了四个小时,临走时还一再声称,以后要天天来拜访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您瞧瞧,她是想使这个她所谓的天性丰厚的人,得到充分地发展,并可弥补她在教育方面的欠缺,如此看来,她非要把塔吉雅娜折腾个半死不活才算甘心。幸好情况有了变化:首先,过了大约两三个礼拜,她对她弟弟的这位女朋友完全失望了。其次,她爱上了一个过路的青年学生,立刻跟他热烈而频繁地通起信来。她在信中,无非是祝愿他能过着神圣而美好的生活,表示“完全”奉献自己的决心,只要他能称其为姐姐,就心满意足了。在信中还大写特写自然风光,谈论歌德、席勒、培堤那,以及德国哲学等——终于使这个可怜的青年人陷入悲观绝望的地步。然而蓬勃的青春活力还是战胜了绝望:有一天早晨醒来,他突然感到非常憎恨他的“姐姐及好友”,盛怒之下,差点儿把自己的侍仆狠打一顿,以消胸中的晦气和愤怒。此后很长时间里,只要听到有人谈论或提到崇高而纯洁的爱情他就恶心得翻肠倒胃,就恨之入骨。……自从遭到老处女的折磨之后,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比以前更疏远那些邻近女人们了。

呜呼!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幻无常的,我给诸位讲述的这位善良的女地主的种种日常生活琐事,已经成为了过眼烟云。过去笼罩着她家的那种宁静欢欣的气氛被永远破坏了,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她的一个侄儿住在她家里,从彼得堡投奔来的一个美术家,已经住了一年有余。这件事的始末情况如下:

大约七八年前,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家里曾抚养过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当时有十二三岁,是她已经过世的哥哥的儿子,名字叫安德留沙?。安德留沙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张小嘴巴,端端正正的鼻子,前额高高的,显得很漂亮。他说话的声音甜蜜悦耳,很爱清洁整齐,举止彬彬有礼,对待客人殷勤热情,经常怀着孤苦伶仃的情感亲吻姑妈的手。往往你刚一进门,他立刻就会把椅子给您端过来。他从来不调皮淘气,平时总是不声不响的,行走坐卧都静悄悄的,总爱坐在屋角里看书,而且既文静又温顺,甚至都不靠在椅子背上。有客人走进来,安德留沙便自动起立,彬彬有礼地笑笑,而且还羞红了脸。客人告辞了,他又在原地坐下来,从衣兜里掏出带小镜子的梳子,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他自幼喜欢画画。他只要弄到一张纸,立刻就向女管家要来一把剪刀,细心地把纸裁成长方形,在四周画上一条边儿,然后就开始画起来:画一只瞳孔很大的眼睛,或者画一个又高又直的鼻子,或者画一幢带烟囱的房子,烟囱里还冒出弯弯曲曲的炊烟,或者画一条像长板凳一样的“正面”的狗,或者一棵小树,树上还落着两只鸟,并在画的下面题款:安德列·别洛夫佐罗夫,某年某月某日,画于小布勒基村。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命名日快要到来之前,他特别热心而精描细画地忙乎了两三个礼拜。到了命名日的那一天,他第一个上前向姑母祝贺,并捧上了一个系着粉红色绸带的纸卷儿。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欢悦地先吻了小侄儿的额头,然后解开了纸卷儿;展开来之后,展现在姑母惊奇的目光下的是一座圆形的,大胆畅想而画出的殿堂,堂前有一排廊柱,中央有一个祭坛;祭坛上放着一颗正在燃烧的心,旁边还有一顶花冠。在弯弯曲曲的封带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献给姑母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波格达诺娃,以表真挚的敬爱。您的侄儿。”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感动得热泪盈眶,吻了吻他的额头,并赏给他一个银卢布。然而她对他并不十分喜爱和眷顾,因为她不喜欢这个孩子那种奴颜婢膝的性情。后来安德留沙逐渐长大成人,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又为他的前途操起心来。一个意外的机遇使她摆脱了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