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叶尔莫莱和磨坊主妇

猎人笔记[电子书]

瓦列特卡长得异常难看,那些仆人一闲下来没事儿,就恶毒地嘲弄它那副长相,但是瓦列特卡对这些嘲弄,甚至是殴打,都能满不在乎地忍受;它倒是能让厨子们开心取乐;和所有的狗所特有的弱点一样,当它把饥饿而又馋涎欲滴的嘴伸进香气扑鼻而又热气蒸腾的半掩着门的厨房里时,厨子们便立刻丢下手中的活儿,大声喊骂着来驱赶它。每次出猎的时候,瓦列特卡便显露出它那从来不知道疲劳的耐力,而且嗅觉非常灵敏。然而,如果偶尔追到一只中弹受伤的兔子,它就会叼着兔子巧妙地远远躲开叶尔莫莱,根本不理他用听得懂或听不懂的方言喝骂,它钻进绿阴阴的树底下,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起来,把整只兔子吃得干干净净。

叶尔莫莱是我邻村的一个老派地主家里的仆人。老派地主不喜欢“鹬鸟”,而爱吃家禽。只有在特殊的有意义的日子里,比如生日,命名日和选举日,老派地主的厨子才烹烧长嘴鸟。因为俄罗斯人向来都是越是不知道怎么做,他们的劲头也就越大,借着这种狂热劲儿,便会想出稀奇古怪的调制方法,结果让大部分客人好奇地瞪大眼睛望着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出神,而绝对没有勇气去品味品味。正如俗话所说的,只敢饱眼福,而不敢饱口福。叶尔莫莱按主人的规定,每个月给厨房里送两对松鸡和山鹑,而主人根本就不过问他有没有栖身的地方,怎样度日,完全由他自己安排。人们既不和他交往,也不求助于他,认为他是个一无所长的人,或者像我们奥廖尔人所说的是个“废物”。就连火药和霰弹也一点儿都不发给他,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他从来都不喂狗。叶尔莫莱是个非常古怪的人,像鸟儿一样地自在逍遥,无忧无虑,总喜欢聊天闲扯,那副样子看起来又懒又笨。他好酒贪杯,在哪儿也不会长住;走起路来拖着两条腿,摇摇晃晃的——就这样拖拖拉拉地走着,一天一夜可以走五六十俄里。

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冒险事儿多极了:在沼泽地里、树上、屋顶上、桥底下睡觉,犹如家常便饭;多次被关在阁楼里、地窖里、棚子里。枪也丢了,狗也不见了,衣服也没有了,长时间地遭人毒打——然而,没过多长时间,他又穿戴齐备地回来了,而且依旧背着猎枪,带着那条狗。虽然说他的心情总是不错的,显得很安闲,但是却不能说他是个快乐无忧的人,总之一句话:他这个人很古怪。他很爱和体面的人聊天闲谈,尤其是在喝酒的时候打开话匣子,但是从来不是聊起来没完,而是适可而止,总是聊上一会儿站起来就走。“喂,你这鬼东西,到哪儿去呀?黑灯瞎火的。”“去恰普林诺村。”“你跑那儿去干什么?恰普林诺村离这儿有十几俄里远哪。”“到那个村的庄稼汉索夫龙家里去过夜。”“你就在这儿过夜算了吧。”“不,不在这儿。”于是叶尔莫莱带上他的猎犬瓦列特卡走进黑咕隆咚的夜幕,穿过一片片丛林和一汪汪水洼,赶往恰普林诺村。而那个庄稼汉索夫龙很可能不让他进门,甚至会给他两个耳光,或者破口大骂:“半夜三更的,别来打扰我们清白人家。”然而,叶尔莫莱有些特殊的本领,大概谁也比不了他:在春汛期间他可是一个捕鱼的高手,光靠两只手就能捉虾,凭感觉就能找到野味,会招引鹌鹑,还会驯养猎鹰,捕捉那些会唱“魔笛”、“杜鹃飞渡”的夜莺更有绝招……但是,有一样本事他没有,就是不会训练猎犬,因为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足够的耐性。

叶尔莫莱已娶妻成家,他每个星期回家探望一次。他的老婆住在一间东倒西歪快要坍塌的小屋里,孤孤单单地度日,过着朝不保夕的可怜日子,只是尚未饿死罢了,过了今天不知能否活到明天,从来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真是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叶尔莫莱一直无忧无虑,虽心地很善良,但对待自己的老婆却非常粗暴而又冷酷无情。在家里总是摆出一副盛气凌人、飞扬跋扈的样子——对老婆张口就骂,伸手就打,所以这个可怜的女人在他面前总是忍气吞声的,而且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他欢心,一看他那副凶相毕露的样子和眼神,便全身发抖,不知所措。她常常掏出最后一个戈比买酒来侍奉他;当他作威作福地躺在炕上睡大觉的时候,她总是关怀备至而又胆战心惊地给他盖上自己的皮袄或其它东西,并且小心翼翼地在身旁守候着他,听候他的驱使。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在无意中暴露出来的那种凶狠残暴的样子,我尤其不愿意看到他咬死被打伤的野禽时的那副凶相。但是叶尔莫莱在家里最多不超过一天,一离开家,就到别处去游荡,他就变成了比较乖顺的“叶尔莫尔卡”了——方圆百里之内,人们都喜欢这样称呼他,他自己对这个卑称似乎也很满意,因此有时,他也如此称呼自己。最卑下的奴仆在这个流浪汉面前,也会充满一种优越感,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嫌弃他,而且表现得十分亲热。许多庄稼汉最初也都爱捉弄他:就像捉兔子一样地追逐着他,捉住他以后,逗弄够了,然后再放他。后来等到他们知道他是个怪人,就不再理他或者不再跟他过不去了,甚至还会给他面包吃,亲热地跟他闲聊起来……我就是找了这样一个人来做猎师,和他结伴儿到伊斯塔河畔一片很大的桦树林去“狩猎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