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桑丘打断他,“要是当初你老婆没死,也就是没让害死,你如今也就不会丢掉老伴。”
“那是自然喽,还用说,老爷!”农夫回答。
“太棒了!”桑丘又接茬,“兄弟,快讲吧!其实该睡午觉了,哪是说事的钟点呀!”
“我是想说,”那人接着讲,“我那个学士儿子看上了本村的一个姑娘,名叫克拉拉·跛儿肋疠娜。她父亲是大财主安德列斯·跛儿肋疠诺。可这跛儿肋疠内斯不是他们祖上留下世代相传的姓,只因为他们这族人都有跛儿肋疠病。为了稍微好听一点,就改成跛儿肋疠内斯。老实讲,那姑娘还真像一颗东方明珠。看右半边简直就是地里的一朵花儿;看左半边呢,差点,因为眼睛没了,都是天花给害的。她脸上的麻子又多又大,可是那些喜欢她的人都说,那哪里是麻子,个个都是坟坑,里面埋的全是情郎哥哥们的魂儿。她太爱干净了;人们都说,她怕弄脏了脸,干脆把鼻头也卷起来了,像是要远远躲开那张嘴。不管怎么说吧,她反正是漂亮极了!嘴很大,要不是缺了十一二颗门牙和大牙,准能把最迷人的小嘴儿都压倒镇住。怎么说那两片嘴唇呢?又薄又细,要是能像绕棉线那样绕嘴唇,她那两片准能绕成一大团。那颜色也跟平常人不一样,简直神了!蓝绿相间,还带点茄子紫。总督大人多包涵,我把这姑娘的眉眼数叨得太细了点,因为她迟早是我的媳妇,我挺喜欢她,觉得很不错。”
“随你怎么数叨都行,”桑丘告诉他,“听你这么形容也怪有意思。只是我还没吃饭,不然,你描的这幅小像儿倒是一道满够味的点心。”
“我正想好好伺候您呢!”庄稼汉说,“不过眼下不行,往后有的是时间。老爷,我是说,真要是能把她的种种妙处和身材高矮数叨个全乎,那才叫来劲儿呢!可惜不行,都怪她腰弯背驼,嘴巴贴着膝盖。饶这么着,还是可以看出,不定哪天她站直了,脑袋准能撞上顶棚。她其实早该跟我那个学士儿子手拉手成亲了,可她那双手拳拳着,伸不开。就凭她那细长细长的指甲,也可以看出她人美心好。”
“行了,兄弟,”桑丘打住他,“瞧瞧你已经把她从头说到脚了。你到底要干什么?照直说吧,别再拖泥带水、拐弯抹角、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老爷,是这样,”那人回答,“我想劳您驾给我亲家写封说情的信,求他务必把这桩婚事应下来。论家产论人品,我们不相上下。实话对您说吧,总督大人,我儿子有恶鬼附身,每天总得三四次作祟折磨他,结果有一次掉进火堆里,把脸烧成了皱巴巴的羊皮纸,两眼老是泪汪汪、湿乎乎的。可他的禀性跟天使一样,除了好冲自己抡几棍子、打几拳头之外,就再也挑不出别的毛病。”
“还有别的要说吗,好兄弟?”桑丘问。
“还有,”庄稼人回答,“只是我不敢说。不过,算了,可别让它烂在我肚里!管它合适不合适,我就开口说了,老爷:求大人您给我三百杜卡多,六百也行,帮我那学士儿子办婚事。就是说,帮他成个家;早晚他们得自立门户,免得没完没了听老辈人絮叨。”
“想好了,还有别的事没有?”桑丘问他,“别羞羞答答不好意思说。”
“这回确实没有了。”那人回答。
他话还没说完,总督噌的一下蹦起来,抓住椅子说:
“你这个乡下佬,不知好歹的混蛋,快从我眼前滚开,躲得远远的!不然我就抡起这椅子把你的脑瓜开了瓢!你这个婊子养的、下贱坯、画鬼描怪的!这是什么钟点?你跑来问我要六百个杜卡多!我上哪儿给你找去?你这个臭狗屎!就算有,我凭什么给你呀?你这个滑头,你这个笨蛋!米盖勒·图拉村也好,跛儿肋疠内斯一家子也好,干我个屁事!我说了,快滚开!再磨蹭,我敢对公爵大人发誓,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你准不是米盖勒·图拉村的,分明是地狱里的鬼跑出来耍弄我!你这个强盗倒说说看:我才当了一天半的总督,你以为我就捞了六百杜卡多了?”
上菜小厮打手势叫乡下人快离开大厅,于是他垂下头赶紧走了,看来还真怕总督大人把火儿撒在他身上。小子这场戏做得还真像样。
咱们就让桑丘去生他的气吧,但愿在场诸君平安!现在该回去看看堂吉诃德。咱们撇下他的时候,他正包扎着脸养猫爪伤呢,过了整整八天才好。这期间又有了事,西德·阿麦特答应如实而详细地讲来。事无巨细,这部传记里的所有情节他都是这么对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