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尽管说,”堂吉诃德回答,“神甫先生请便。就讲讲您那解不开的疙瘩吧,老憋在心里确实不自在。”
“您既然发了话,”神甫说,“那我就开口了。这个解不开的疙瘩是:我怎么也没法相信,堂吉诃德先生您提到的那一大堆游侠骑士都是些有血有肉的真人,确实到过这个人世。我总觉得是些瞎编出来糊弄人的故事,都是些白日说梦,更确切地讲,都是半醒半睡的呓症。”
“很多人都犯这个错,”堂吉诃德回答,“他们不相信这些骑士曾经来过人世。我屡次在不同场合跟各式各样的人们谈过,力图给他们指破谜团,可有时候成功,有时候不成功。我每次讲的时候,都是有根有据的,而且事实确凿。我简直可以说亲眼看到过阿马迪斯·德·高拉。他是个高个儿,白净脸儿,黑胡子修得很整齐,目光庄严而温和,言语不多,不爱生气,能很快压住怒火。我不光能仔细描述阿马迪斯,还能勾勒出书上说的遍布全世界的所有游侠骑士。我知道书上是怎么讲的,他们都有哪些丰功伟绩以及人品如何,有了这些,再好好揣摩一下,就不难再现他们的容貌、肤色和身材了。”
“这么说来,我的堂吉诃德先生,”理发师问,“您以为巨人摩尔刚特真的就是那么高大吗?”
“至于巨人嘛,”堂吉诃德回答,“说法不一样:你说有,他说没有。不过《圣经》总不会说一丁点假话吧?它给我们指出,是有过巨人。非利士大个儿歌利亚就是明证。他的个儿头足有七腕尺腕尺,长度单位,即由肘到指尖的长度。半,高大得够出奇了。在西西里岛还发现过巨型大腿骨和肩胛骨,那么大,肯定是跟高塔一样的巨人身上的。这可以用几何原理推算出来。尽管如此,我还是说不清楚摩尔刚特到底有多大。不过我总觉得他不会太高;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专门记载他事迹的书上说,他经常在房子里睡觉。他既然能找到装得下他的房子,个子显然不会太高。”
“没错,”神甫说。
他觉得堂吉诃德满嘴胡吣确实有趣,就故意问了他许多别的游侠骑士的相貌如何,比如雷纳尔多斯·德·蒙塔尔班,堂罗尔丹,以及其他法兰西十二骑士。
“雷纳尔多斯嘛,”堂吉诃德回答,“我敢保准他是个宽脸盘,面色红润,眼珠子滴溜儿乱转,还有点鼓出来;爱找茬,常发火,专门结交不三不四的贼坯。说到罗尔丹,也叫罗托兰、奥尔兰,这些名字书上都用过;我觉得他肯定是中等身材,宽肩膀,稍微有点罗圈腿,紫铜色脸膛,黄胡子,身上毛发很重;目光咄咄逼人,话不多,斯文沉着。”
“照您这么说,”神甫开始议论,“罗尔丹可不怎么英俊,怪不得美人安赫利卡瞧不上他,甩下他一头扎进刚长胡子的摩尔小伙子怀里,那人又漂亮,又潇洒,又英气勃勃。她挺机灵嘛!扔下干巴巴的罗尔丹,缠上了温柔多情的梅多尔。”
“这个安赫利卡呀,”堂吉诃德说,“告诉您吧,神甫先生,可是个糊里糊涂、到处乱跑、喜欢耍小性儿的女子。她就靠自己的容貌和任性放纵,弄得世上无人不知。成千上万的君王、勇士和才子她都不放在眼里,偏偏看中一个小白脸侍从。这人既无财产,又无声望,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对朋友知恩必报。这位女士委身一个贱坯之后又做了哪些不怎么体面的事,连颂扬她的美色的大诗人,著名的阿里奥斯托不敢也不愿提及,他只写了两行:
她是如何得到契丹国的权杖,
别人会用更好的拨子来弹唱。
就把她丢下不管了。不过作者显然是预言了后事。有时诗人也被称为‘先知’,就是预言家的意思。还果真如此:后世确实有个著名的安达卢西亚诗人哀怨地吟唱了安赫利卡的眼泪;卡斯蒂利亚独一无二的著名诗人则颂扬了她的容貌。”
“堂吉诃德先生,请您告诉我。”理发师这时候插嘴说,“难道光有人赞扬这位安赫利卡女士,就没有哪个诗人讥讽她吗?”
“依我看,”堂吉诃德说,“如果萨克里潘特或者罗尔丹是诗人的话,恐怕早就把这女子的脸抹得黢黑了。凡是诗人选定了意中人,不管是匪夷所思也罢,确有其人也罢,一旦遭到冷遇和拒绝,很自然是要写诗嘲讽,借以报复。不过,心胸宽广的人是不屑这么做的。总之,尽管这位安赫利卡女士把世界搅得不甚太平,可眼下我还没听说有谁写诗骂她。”
“真怪!”神甫说。
管家太太和外甥女听了一半谈话就出去了,这时突然在院子里大呼小叫起来,大家闻声连忙跑去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