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心气儿,忽然问爸爸:
“爸,什么叫做贼!”
“贼?”爸奇怪地望着我,“偷人东西的就叫贼。”
“贼是什么样子?”
“人的样子呀!一个鼻子两眼睛。”妈回答着,她也奇怪地望着我:
“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随便问问!”
我说着拿了小板凳来放在妈妈的脚下,还没坐下来呢,李伯伯就进来了,于是妈妈就赶我:
“去,屋里跟小妹妹玩去,不要在这里打岔。”
我洗脸的时候,把皮球也放在脸盆里用胰子洗了一遍,皮球是雪白的了,盆里的水可黑了。我把皮球收进书包里,这时宋妈走进来换洗脸水,她“哟”了一声,指着脸盆说:
“这是你的脸?多干净呀!”
“比你的臭小脚干净!”我说完扑哧笑了。我也不知为什么想到宋妈的脚,大概是因为她的脚裹得太严紧了。妈妈说过,那里面是臭的。
宋妈也笑了,她说:
“你嘴厉害不是?咬不动烧饼可别哭呀!”
咬不动烧饼,实在是我每天早晨吃早点的一件痛苦的事。我的大牙都被虫蛀了,前面的又掉了两个,新的还没长出来,所以我就没法把烧饼麻花痛痛快快地吃下去。为了慢慢地吃早点,我迟到了;为了吃时碰到虫牙我疼得哭了。那么我就宁可什么也不吃,饿着肚子上学去。
我把书包挂在肩膀上,自己上学去。出了新帘子胡同照直向城门走去,兴华门虽然打通了,但是还没有做好,城门里外堆了一层层的砖土,车子不通行,只有人可以走过。早晨的太阳照在土坡上,我走上土坡,太阳就照满我的全身,我虽然没吃早点,但很舒服,就在土坡上站了一会儿,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手扶着书包正碰着鼓起来的皮球,不由得想到了空草地里的情景,那个厚厚嘴唇的男人,他到底是干吗的?
我呆想了一会儿,便走下坡来,出了兴华门,马上就到学校了。
五年级的童子军把着校门,他们的样子多凶啊!但是多让人羡慕啊!我几时能当上童子军呢?
“书包里是什么?”童子军指着我的书包问。
我吓了一跳。
“是皮球,还给刘平的。”我说话都有点哆嗦了,我真怕他们。
童子军对我很好,他没有检查,手一挥,放我进去了。我可看见他从别的同学的裤袋里查出蚕豆来,查出山楂糖来,全给没收了。不许带吃的。
进了教室,我掏出皮球来给刘平,他愣着,大概忘了,我说:“是你们那天丢的皮球呀!”
他这才想起来,很高兴地接过去,也不说声谢谢。
有一些同学在吵吵闹闹,他们说,欢送毕业同学全校要开个游艺会,在大礼堂,每一班都要担任游艺会的一项表演节目,吵的就是我们这班会表演什么呢?我真奇怪,他们的消息从哪儿得来的?我怎么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上课的时候,老师果然告诉我们,一、二年级的同学不会表演整出的话剧什么的,只好唱唱歌,跳跳舞。教跳舞唱歌的韩老师,要从一、二、三年级的同学里,挑出几个人来,合着演唱《麻雀与小孩》。啊!那是多么好听好看的一出歌舞啊!老师会选谁呢?会选我吗?我心跳了,因为我喜欢韩老师!她是我们附小韩主任的女儿。她冬天穿着一件藕合色的旗袍,周身镶了白兔皮的边,在大礼堂里教我们跳舞,拉圈儿的时候,她刚好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又热又软,我是多么喜欢她,她喜欢我吗?……
“……还有林英子,当小麻雀。”
啊!我还在做梦呢,什么也没听见,什么?真的是在叫我的名字吗?
“林英子,从明天起,下了课要晚一点儿回家,每天都由韩老师教你们,到三甲的教室去,听明白了没有?记住,要告诉家里一声。”
《城南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