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不让我动他。”她犹疑地小声说道。

但科林听见了她的话，他一边抽泣，一边说：“给——给她看！看了——就知道了！”

他的背部露了出来，看上去瘦得可怜，那一根根肋骨、以及脊柱上的一个个关节都历历可数，尽管玛丽小姐弯腰查看的时候并没有真正去数，她野性十足的小脸上神情严肃。她显得那么气愤，那么老气横秋，护士不由得转过头去，以掩饰自己嘴角的抽动。随之而来的是仅仅一分钟的沉默，玛丽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检查着他的脊柱，那专注的模样犹如从伦敦来的大医生，这时，就连科林也尽力屏住了呼吸。

“上面一个包都没有！”最后她说，“连针尖大的包也没有——只有脊椎骨上的包，你能摸到它们，只是因为你太瘦了。我自己的脊椎骨上也有包，以前跟你的一样凸出，直到我渐渐长胖了一些，不过我长得还不够胖，不能把它们盖起来。连针尖大的包都没有！如果你再说有，我可就要笑了！”

只有科林自己知道，这些怒气冲冲地说出来的孩子气的话对他有什么效果。如果有人可以倾诉他内心的恐惧，如果他敢让自己提问，如果他有孩子气的小伙伴而不是一直躺在封闭的大宅子里，呼吸着因为人们的恐惧而变得沉重的空气，那些人大都对他视而不见或者厌烦他，那么，他就会发现，他的恐惧和疾病主要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然而，他一直就这样躺着，一小时接一小时、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疼痛和厌倦。而现在，这个怒火中烧、毫无同情心的小姑娘却执拗地坚持说，他病得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他居然觉得她所说的可能是事实。

护士小心翼翼地说：“我不知道他以为自己的脊柱上有个包。他的背没什么力气，因为他不愿意坐起来。我原本可以告诉他那儿没有包的。”

科林咽了一口唾沫，朝她微微转过脸来。

“是——是吗？”他可怜巴巴地问。

“是的，先生。”

“听见了吧！”玛丽说着，也咽了一口唾沫。

科林再次把脸埋在枕头上，静静地躺了一分钟，只是偶尔有几声长长的、断断续续的呼吸，表明他哭泣的风暴正在渐渐平息，不过，大滴的泪珠却淌了下来，打湿了枕头。实际上，这泪水意味着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而巨大的解脱。过了一会儿，他再次转头看着护士，而且非常奇怪的是，他对她说话时丝毫也不像一个王公了。

“你觉得——我能——活下去，能长大吗？”他说。

这位护士既不是很机灵，也不是软心肠，但伦敦医生的话她却能重复几句。

“能的，如果你照医生说的去做，而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并且经常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科林的脾气已经过去，他身体虚弱，而且也哭得精疲力竭，也许这使他变得温和起来。他朝玛丽微微伸出手去，而玛丽——我可以高兴地说，她的脾气也过去了，她的心也软了下来——也伸出手来与他的相握，于是，两个人就算和好了。

“我会——我会跟你出去，玛丽，”他说，“我不会讨厌新鲜空气，如果我们能找到——”他突然想了起来，正要说“如果我们能找到秘密花园”，又连忙停住，转而说道：“我会跟你出去，如果迪肯愿意来帮我推轮椅的话。我真是太想见到迪肯了，还有狐狸和乌鸦。”

护士把乱糟糟的床重新整理了一下，把枕头拍松、抚平。然后，她给科林准备了一杯牛肉茶，也给了玛丽一杯，经过这一番激动，玛丽正求之不得。梅德洛克太太和玛莎高兴地溜之大吉了，待一切都整齐、平静、井井有条之后，护士似乎也希望溜之大吉。她是个健康的年轻女人，讨厌别人剥夺自己的睡眠，看到玛丽把自己的大脚凳拖近四柱床，并握住科林的手时，她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呵欠。

“你得回去接着睡觉，”她说，“他过不了一会儿就会睡着——如果不是太生气的话，然后我会到隔壁房间去躺一躺。”

“你想让我给你唱那首歌吗，我从我奶妈那儿学的？”玛丽小声对科林说。

他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疲倦的眼睛恳求地转向她。

“哦，是的！”他回答，“那首歌多轻柔啊，我马上就会睡着的。”

“我会哄他睡的，”玛丽对呵欠不断的护士说，“如果愿意的话，你只管走好了。”

“嗯，”护士假意推托了一下，说，“如果过了半个小时他还没有睡着，你一定得叫我。”

“好吧。”玛丽回答。

护士马上就出了房间，她一离开，科林就再一次拉了拉玛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