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K.说,“我不后悔辞退了这两个助手。如果情况如你所描述的那样,就是说你的忠实以助手们的职务约束为先决条件,那么事情就此了结倒也是好事。在两头只屈服于皮鞭的猛兽中间的婚姻恐怕是不会很美满的。这样我倒还得感激那一家人,他们无意间为拆散我们出了一份力。”
他们沉默不语,又肩并肩地来回踱步,现在也说不上是谁先举步的了。弗丽达,挨着K.,似乎对他不再挽着她的胳臂感到气恼。“这样倒似乎一切全都没事了,”K.继续说,“我们似乎可以分手了,你到你的主人耶里米亚斯那儿去,他很可能还是在校园里得的风寒,考虑到这一点你已经把他撇下太久啦,我就独自去学校,或者,由于没有你我在那儿没什么事要干的,我就去别的什么地方,去有人用我的地方。如果我现在还是犹犹豫豫,那么这是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还一直有点儿怀疑你给我讲的事。
我对耶里米亚斯有着相反的印象。在他当差期间,他就一直纠缠你,我不相信时间一长这差事会阻止得了他有一回真正突然袭击你。但是现在,自从他认为已经辞去了这差事,情况就不一样了。对不起,原谅我以如下方式来解释这件事:自从你不再是他的主人的未婚妻,你对他就不再像从前那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你可能是他儿时的女友,然而他——我其实只从昨夜的一次简短交谈中了解他的——依我看并不怎么看重这种感情方面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他是个有激情的人。我倒是觉得他的头脑是特别冷静的。他从加拉特那儿接到了一项与我有关的,也许并不很有利于我的任务,他努力执行这项任务,带着某种工作热情,这是我愿意承认的——这种热情在这里并不太罕见——其中也包括破坏我们的关系。他也许曾尝试过不同的方法,其中之一便是,他试图用他那色迷迷的神情勾引你。另一种方法,就是他捏造我对你不忠,在这方面他曾得到老板娘的支持,他的阴谋得逞了,他引起的对克拉姆的某种回忆可能也起了作用,这职位他虽然失去了,但是也许恰恰是在他不再需要它的时刻失去的,现在他收获他的劳动果实,把你从学校窗户拽了出去,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工作结束了,失去了工作热情后,他疲倦了,他宁愿和阿图尔换个位置,阿图尔根本不告状,而是在受称赞,在接受新任务,但是也得有人留下呀,好注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照顾你对他来说是一项有些麻烦的职责。没有一点儿对你的爱,他曾向我坦白承认过这一点,你作为克拉姆的情妇在他看来当然是值得尊敬,盘踞在你的房间里并体味一下当个小克拉姆的滋味,这一定让他感到很惬意,但是也就仅此而已,现在你本人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他把你安置在这里,这对他来说只是他的主要任务的一个增补。为了不使你感到不安,他自己也留了下来,但只是暂时的,只要他没从城堡得到新的消息,只要他的风寒还没让你给治好。”
“你竟这样诬蔑他!”弗丽达说并将她的两个小拳头互相对击。“诬蔑?”K.说,“不,我不想诬蔑他。但是我也许冤枉他了,这倒是有可能的。我所说的关于他的情况,并不完全公开浮现在表面,对它也可以作不同的解释。可是诬蔑?诬蔑却只可能有一个目的,这就是与你对他的爱作斗争。假如有这个必要,假如诬蔑是合适的手段,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诬蔑他。没有人会因此而谴责我,他通过他的委托人对我处于如此有利的地位,以致我这个完全孤军奋战的人也可以稍稍诬蔑一下。这就会是一种比较无辜的、说到底也是软弱无力的自卫手段。你就放下你的拳头吧。”说着,K.用自己的手握住弗丽达的手。弗丽达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但是面带着微笑并且没怎么使劲。
“可是我不必诬蔑人,”K.说,“因为你不爱他呀,你只是自以为爱他罢了,如果我让你摆脱这个错误,你是会感激我的。你看,倘若有人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不用暴力,但用极周密的计算,那他就得通过这两个助手来做这件事。看似善良、天真、活泼、无责任心、从高处、从城堡送来的男孩,也还带着一点儿童年回忆,这一切就已经是很令人喜欢啦,尤其是如果我正和这一切相反,总是在为一些事情奔走,这些事情你并不完全理解,它们惹你生气,它们使我结识了一些你觉得可憎的人,这些人把一些让你觉得可憎的气味也感染给了我,虽然我完全是无辜的。这完全只是对我们的关系中的缺陷的一种恶毒而又很聪明的利用而已。每一种关系都有其缺陷,我们的关系更是如此;自从我们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走到一起,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走上了一条崭新的道路,我们还感到不踏实,这确实太新颖了。我不是在讲我,这不是这么重要的,自从你第一次把你的目光倾注在我的身上以来,我其实一直在接受馈赠,而习惯于接受馈赠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可是你呢,撇开一切别的不谈,你是从克拉姆身边被夺走的,我无法估量,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渐渐已经对此略知一二了,人们晕头晕脑,人们找不到头绪,即使我愿意随时欢迎你,可是我却并非总是守在你身边,而每逢我在你身边时,你有时被你的梦幻或更鲜活的东西,譬如被老板娘完全占据了你的心——总之,有的时候你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憧憬什么地方那种半明半暗的东西,可怜的孩子,在这样的时刻只要有合适的人进入你的视线,你就会倾慕上他们,受到蒙蔽,以为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那鬼怪幽灵,那往日的回忆,其实已经逝去和正在逝去的昔日的生活,以为这还是你的真实的现在的生活呢。错了,弗丽达,这不过是阻碍我们最终结合的最后一道障碍,正确地看来,也是一道可鄙的障碍。你清醒清醒吧,你镇静点吧;即使你以为这两个助手是克拉姆派来的——这根本不是真的,他们来自加拉特——即使他们借助这一假象能够如此迷惑你,致使你竟认为在他们那肮脏下流的行径中看到了克拉姆的踪影,这就好像一个人自以为在粪堆里看到了一颗已丢失的宝石,而其实即使它真在那儿,他也根本不可能在那儿找到它——即使这样,他们也只是马厩里的勤务员那类人,不同的仅仅是,他们没有那类人的那种健康体魄,一点点冷空气便会使他们病倒在床上,不过他们倒是挺会使出下人的诡计替自己找到病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