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K.才发觉过道里已经变得非常寂静,不仅是在这儿他曾和弗丽达一起来过并且似乎属于后勤业务房屋的这一部分过道里,而且也在有着先前十分热闹的房间的这道长过道里,也是静悄悄的。这么说来,老爷们到底还是睡着了。K.也很疲倦。也许由于疲倦他才没有像他本该做的那样跟耶里米亚斯斗一场。现在看来刚才倒不如聪明点,按耶里米亚斯的那一套行事,此人显然夸大了他的风寒——他的可怜相不是风寒引起的,他天生就是这副模样,喝什么健身茶也不顶事——完全按耶里米亚斯的那一套行事,也这样展现这货真价实的极度疲倦,在这儿过道里倒下,这本身就一定是很舒服的事,打一会儿盹并且随后也许也受到一点儿照料。只不过这样做大概不会有像耶里米亚斯那样的好结果,此人在这场争同情的竞赛中并且显然也在每一场别的斗争中肯定无疑地并且大概合乎情理地取得了胜利。K.实在太疲倦了,他竟想到了他是否可以走进一个这样的房间中去,这儿肯定会有几个房间空着的吧,他何不在一张舒服的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呢。依他看这完全可以使许多损失得到弥补。他也有现成的安眠药酒。
弗丽达留在地上的那个托盘里有一小瓶朗姆酒。K.不辞辛劳地走了这段回头路,喝光了那一小瓶酒。
这时他觉得自己至少已经有足够的力气去见埃朗格了。他寻找埃朗格的房门,可是由于已不见那勤务员和盖尔斯泰克的人影,而所有的房门又都一样,所以他找不到埃朗格的门。然而他却自以为记得那扇门大致在过道的什么地方并决定去开依他看很可能是他要找的那扇门。这样试一下不会太危险。如果这是埃朗格的房间,那么此人就会接见他,如果这是别人的房间,那么道个歉走人也就是了。如果客人正在睡觉,这是最有可能的,那么K.的造访就根本不会被注意到。只有一种情形会很糟,那就是如果房间里没有人,因为那时K.就会抵挡不住诱惑,就会上床,痛痛快快睡一大觉。他又一次朝过道左右两边看了看,看有没有人走过来,向他提供情况,使他不必去冒这个险,但是这个长长的过道静悄悄,空荡荡的。于是K.就倚在门上听了听,在门上也听不到什么响声。他轻轻敲门,轻得一个正在睡觉的人不致被叫醒,当这时也毫无动静时,他就极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可是这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声轻轻的叫喊。
这是一个小房间,一张大床就占了房间的一大半,床头柜上的电灯亮着,旁边放着一只旅行手提包。床上,但是完全藏在被窝里,有人在不安地挪动着身子并从被子和床单之间的缝隙中低声问道:“是谁?”现在K.已经无法一走了之,他心怀不满地观看那张硕大、但可惜并非空着的床,然后想起了人家的问话,就报了自己的姓名。这似乎起到了良好的作用,床上的那个人把被子从脸上掀开一点,但怯生生地、准备一旦外面情况不对头就立刻又把头蒙上。但是随后他就毫无疑惧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此人当然不是埃朗格。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看上去很健康的老爷,此人的脸显出某种不一致,因为面颊像孩子那样圆乎乎的,眼睛像孩子那样笑眯眯的,但是高高的额头,尖尖的鼻子,窄窄的嘴巴和几乎闭不拢的嘴唇,几乎是悄然消散的下巴却根本不是孩子那样的,而是透着头脑冷静的思维。大概就是这种心满意足吧,这种对自身的心满意足吧,是这使他保留着明显残存的健康的孩子气。
“您认识弗里德里希吗?”他问。K.说不认识。“但是他认识您,”
这位老爷笑道。K.点点头,这里不乏认识他的人,这甚至是他的道路上的主要障碍之一。“我是他的秘书,”这位老爷说,“我叫比格尔。”
“对不起,”K.说并伸手去抓门把手,“我找错门了。我是应埃朗格秘书的约见而来。”
“真遗憾!倒不是遗憾您在别处受约见,而是遗憾您找错了门。因为一经吵醒,我肯定再也睡不着了。唔,不过对此您也不必太介意,这是我个人的不幸。为什么这儿连房门也闩不上呢,是不是?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按照一句古老的格言秘书的门应该永远敞开。只不过就是也不必完全按字面意义来理解这句话。”比格尔疑惑而欣喜地注视着K.,与他抱怨的相反,他似乎休息得相当好,比格尔大概还根本从未像K.现在这样疲倦过。
“您现在要去哪儿呢?”比格尔问。“现在是四点钟。不管您要找谁,您都得把人叫醒,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这样对受打扰习以为常,不是每一个人都这样耐着性子忍受这种事,秘书们都是神经质的人。您在这儿待一会儿吧。这里的人五点左右开始起床,那时您去应召最好。所以请您放开门把吧,您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当然这里地方窄了点,您最好还是坐到这儿床沿上来吧。您奇怪我这儿既没有椅子也没有桌子?嗯,我可以选择,要么住一间设备齐全的房间,睡一张小床,要么睡这张大床,除了盥洗台就别无他物。我选择了这张大床,在一间卧室里床毕竟是最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