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开口，只消在你面前一坐，就是发出了无声的邀请，去了解他的贫困的生活，像关注自己的财产那样去关注他的情况并一起忍受他那些徒劳的要求带来的痛苦。这一寂静夜晚中的邀请是迷人的。人们接受这一邀请，这时实际上就已经不再是官方人士。这是一种可以使拒绝一个请求很快成为不可能的情势。确切地说，人们绝望了，更确切地说，人们很幸运。说是绝望，因为他毫无抵抗能力地坐在这里并等候当事人的请求并知道，这请求一提出来人们就一定会满足它，即使它，至少就人们自己能认识到的那样，简直会摧毁官府的组织——这种毫无抵抗能力，这是一个人在实际生活中可能碰上的最坏的情况。尤其是——撇开其他一切情况不谈——因为这也是一种人们在这个瞬间强行要求给自己的，超越一切想象的晋级。按我们的地位而言，我们根本无权满足这里所说的这种请求，但是由于这个深夜求见的当事人就在身旁，我的职权在一定程度上也在增长，我们答应管我们职权范围以外的事，我们也会去经办这些事的，当事人在夜晚就像强盗在森林里那样逼迫我们作出我们平时绝不会有能力作出的牺牲——那好吧，现在情况是这样，当事人还在这儿，在增强、强迫并鼓励我们并且一切都还在不知不觉地进行着，可是以后呢，当事情已经过去，当事人心满意足、无忧无虑地离我们而去，我们站在这儿，孤零零，面对我们的滥用职权无力自卫——这简直不堪设想。尽管如此，我们却是幸运的。幸运真是能要了人的命。我们可能会竭力向当事人隐瞒真实情况。当事人靠自己几乎觉察不出什么情况。依他看，他很可能只是由于某些无关紧要的偶然的原因过度疲劳了、失望了，由于过度疲劳和失望而大大咧咧地闯进了另一间他原本不想进去的房间，他不知就里地坐在那儿并在脑海里想着自己的误闯或自己的疲倦，如果他在想什么的话。人们就不能这样随他去吗?人们不能这样做。幸运儿话就多，就一定会把什么都给他解释清楚。人们就会毫不顾惜自己地详细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这事是由于什么原因发生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和独一无二，人们就一定会说明，当事人如何虽然在万般无奈下——当事人就只是一个当事人，就只能这般无奈，还能有什么别的能耐——误打误撞得到了这个机会，但是现在当事人如果愿意，土地丈量员先生，又如何能够掌控一切并为此而什么事也不必做，只需以某种方式提出自己的请求，人家已经做好准备满足这个请求——人们一定会说明这一切，这是官员的艰难时刻。但是如果人们连这件事也已经做了，那么，土地丈量员先生，最必要的事就已经办妥，人们就得感到满足，就得等候啦。”

　　K．没再听见什么，他睡了，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他的头起初搁在上面床杆上的左臂上，这时已在睡眠中滑下并悬垂着，慢慢地低垂着，胳臂在上面再也支撑不住，K．不由自主地用右手顶住被子，从而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支撑，他这样做时正好偶然抓住了在被窝里耸起的比格尔的脚。

　　比格尔看了一眼，听凭他把脚捏住，尽管这颇令人难堪。

　　这时有人在边墙上使劲猛敲击了几下，K．惊醒并望着墙壁。

　　“土地丈量员没在那儿吗?”有人问。

　　“在。”比格尔边说边从K．手中抽出脚，并像一个小男孩那样突然放肆而任性地伸开四肢。

　　“那就快让他过来吧。”那个声音又说，没顾及比格尔，没考虑他是否可能还需要K.。

　　“这是埃朗格，”比格尔悄悄说，埃朗格在隔壁房间，这似乎并不使他感到惊讶，“你快去他那儿吧，他已经在生气啦，您设法消消他的气吧。他的睡眠很好，可是我们说话的声音确实太大了。一谈起某些事情，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嗯，您去吧，您好像根本就睡不醒似的。走吧，您还待在这儿干什么?不，您用不着为您的困倦道歉，何必呢?一个人的体力总有个限度，恰恰是这个限度也一向含义深刻，这能怪谁呀。不，这谁也怪不了。世界就这样在其进程中修正自己并保持平衡。这真是一种绝妙的，一再绝妙得不可想象的安排，即使从另一方面看糟透了。哎，您去吧，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如果您还不去，埃朗格就会来拿我问罪，我可不想惹这麻烦。您去呀，谁知道那边有什么在等待着您，这儿的一切都充满机会。只不过就是有些机会似乎太大，大得利用不上了。有些事情坏就坏在事情本身上。是呀，这是令人惊异的。再说现在我希望能睡一会儿。当然啦，现在已经五点，很快就要吵闹起来。至少您就快走吧！”

　　在沉睡中被突然叫醒而昏昏沉沉，还困倦得不可开交，由于不舒服的姿势而全身酸痛，K．迟迟未能下决心站起来，他扶住额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间。就连比格尔的一次次催促也没能促使他走，仅仅是一种继续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完全无用的感觉才慢慢促使他这样做。他觉得这个房间无比凄凉。这个房间变得这样了还是一直就是这样，这一点他不知道。他在这里也没法再睡着的了。这一信念甚至是决定性的因素，他对此微微一笑就站了起来，碰着什么就扶住什么，扶住床，扶住墙，扶住门，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出去，仿佛他早已和比格尔道过别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