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们,”比格尔继续说,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那副样子和他那一本正经的言论大相径庭,“秘书们总是抱怨他们不得不夜晚在村里进行大多数讯问。可是他们为什么抱怨这一点呢?因为他们太劳累吗?
因为他们宁可利用夜晚时间睡觉吗?不,这个他们肯定不抱怨。秘书中当然有勤奋的和不太勤奋的,哪儿都一样,但是他们之中没有人抱怨太劳累,更不会公开抱怨。我们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在这方面我们不知道普通时间和工作时间有什么区别。我们是不作这样的区分的。可是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有什么要反对夜间讯问的呢?是体贴上访者吗?不,不,也不是这个。对上访者秘书们是不讲情面的,不过并不比对自己多一丝一毫不讲情面,而是只是一模一样不讲情面。其实这种不讲情面,即秉公办事、严守职责,是上访者们希望能得到的最好的体恤照顾。这种做法说到底也是受到充分肯定的,肤浅的观察者当然看不到这一点,譬如在这种情况下恰恰是夜间讯问,恰恰是它们受到上访者们的欢迎,没有人对夜间讯问提出原则性的申诉。那么秘书们为什么还反感呢?”
这个K.也不知道,他很少知道什么,他甚至分不清,比格尔是真的要他回答还是只是做做样子。要是你让我躺到你的床上,他心中暗想,那我明天中午就回答所有的问题,要不还是明天晚上回答吧。
但是比格尔似乎没注意他,他太专注于他给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啦:
“就我的认识而言,就我自己的体会而言,秘书们在夜间讯问方面大致有如下顾虑。夜晚之所以不适宜审理上访案件,是因为夜晚难以或者简直不可能充分保持审理的官方性质。问题不在于形式,在夜晚礼仪当然也能跟白天一样任意得到严格遵循的。所以问题不在这儿,可是官方的判断在夜晚受到损害。人们情不自禁地倾向于在夜晚更多地从个人角度来判断事物,上访者的陈述所受到的重视会超过应有的程度,在作出判断时会掺杂进对上访者别的情形、对他们的痛苦和忧愁的根本不应有的考虑,上访者和官员之间的必然的界限松动,虽然它表面上可能无缺损地存在着,本来理应只是一问一答的,有时却会出现一种奇特的、完全不合适的人物交换。至少秘书们是这样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都是些由于职业关系对这样的事情具有极其细腻情感的人。但是即便是他们——在我们圈内这一点常常被人谈到——在夜间讯问中也不大注意那些负面影响,相反,他们从一开始就竭力抵消它们并最终以为已取得特别好的成绩。但是如果你事后查阅记录,你往往会对其显而易见的缺陷感到吃惊。这都是些误断,更具体地说,往往是让上访者得了一半是不应当得到的好处,这样一些误断至少按我们的法规是无法通过一般的简便途径得到弥补的。这些误断有朝一日肯定还会得到一个监督部门的纠正,但是这只能起以正视听的作用,却再也损伤不了那些上访者了。在这种情况下秘书们的抱怨不是很有道理的吗?”
K.已经迷迷糊糊打了一会儿盹,这时他又被惊醒过来。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暗自思忖并从低垂的眼睑下看比格尔不像一个和他谈重要问题的官员,而是只像某种东西妨碍他睡眠,他捉摸不透它还有什么别的意义。但是比格尔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他微微一笑,仿佛他刚才成功地稍稍把K.引入了歧路。然而他打算立刻再把K.拉回到正道上来。
“唔,”他说,“话又说回来了,人们倒也不能又理直气壮地说这些抱怨完全有道理。虽然没有任何进行夜间讯问的规定,就是说设法避免进行夜晚讯问,这并不违反什么规章制度,但是种种实际情况,大量的工作,城堡官员的工作方式,他们的难以脱身,要在其他调查全部结束之后才能讯问当事人、但讯问又得立刻进行的规定,凡此种种以及一些别的因素却已经使夜间讯问成为一件绝对必要的事。但是既然这已经成为一件必要的事——这是我这样说——那么这也就是,至少间接地是规章制度的产物,所以挑夜间讯问的毛病几乎就是——当然我有点儿夸张,所以,作为夸张我可以把这话说出来——甚至就是挑规章制度的毛病。另一方面,不妨让秘书们在规章制度范围内尽量避免夜间讯问,避免其也许只是表面上的弊端。他们也是这样做的,而且是在极广大的范围内这样做了,他们只受理在那个意义上尽可能不用担什么心的案子,在审理前仔细考察自己的能力,如果考察结果要求这样做,他们就在最后一刻也会取消一切传讯,他们在真正进行审理前往往传讯一个当事人十次并借以恢复自己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