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什么要遮掩的,”K.说,“但是首先我要您注意一些事。您方才说,克拉姆忘性大。首先我觉得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是其次这无法证明,显然无非是一种传说而已,是那些正受克拉姆宠幸的姑娘们编造出来的。我感到奇怪,您居然会相信这样一种无稽之谈。”
“这不是传说,”老板娘说,“是大家的经验之谈。”
“那就也可以被新的经验驳倒,”K.说,“可是在您的和弗丽达的情况之间就也还有一个区别。克拉姆没再召唤过弗丽达这种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根本没发生过,其实他召唤过她,但是她没应召。甚至他可能还一直在等候她呢。”
老板娘不吭声,只是用眼睛上下打量K.。然后她说:“我愿意平心静气地倾听您要说的所有的话。您只管坦率地说好啦,您大可不必顾及我的情感。我只有一个请求。您不要使用克拉姆的名字。您称他为‘他’或用别的什么称呼,但不要直呼其名。”
“好吧,”K.说,“可是我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这就难说了。首先我想在近处看到他,然后我想听听他的声音,然后我就想知道他对我们结婚是什么态度,然后我也许还会求他什么,这就要看我们谈得怎么样了。
可能会谈到某些事情,但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我站在他对面。因为我还没有和哪个真正的公职人员直接交谈过。这件事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难以实现。可是现在我有义务请他以私人身份和我谈谈,这依我看实施起来要容易得多。我只能在他的也许难以进入的办公室里跟作为公职人员的他谈话,在城堡里,或者颇成问题地在贵宾酒家,但是以私人身份,就可以在随便什么屋里,在大街上,只要我能遇见他就行。如果到时候我面对的也将是这位公职人员,那我也会欣然接受,但是这不是我的首要目标。”
“好啊,”老板娘说,她把脸埋到枕头里,仿佛她在说什么羞于启齿的话似的,“如果我通过我的关系把您求见的愿望转达给克拉姆,那么您就答应我在回话下来之前不自作主张采取任何行动。”
“这个我不能答应,”K.说,“虽然我很乐于满足您的请求,照您的意思办。因为事情很紧急,特别是在我和村长谈话结果不理想之后。”
“这个异议不能成立,”老板娘说,“村长是一个完全无足轻重的人物。难道您没有看出这一点?要不是有他的妻子主持全部事务,他连一天村长也当不下去。”
“米齐?”K.问。老板娘点点头。“她在场,”K.说。
“她说什么了吗?”老板娘问。
“没有,”K.说,“可是我也没觉得她能说什么。”
“哟,”老板娘说,“您竟这么错误地看待这里的一切事情。不管怎样,村长对您的事所作的安排全都毫无意义,有机会我将和这个女人谈谈。如果我答应您克拉姆的回话至迟一星期后会到来,您大概也就没有理由不听我的了吧。”
“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K.说,“我的主意已定,哪怕他的回话表示拒绝,我也要努力去实现它。可是既然我一开始就有这个意图,那我就不能事前请人转达我的会见请求。未经请求这样做也许仍不失为一种冒昧的、但充满信心的尝试,在得到拒绝的回答后还这样做,这就是公然违抗啦。这当然要糟糕得多。”
“糟糕得多?”老板娘说,“不管怎么说这是违抗。您就按您的意愿去做吧。您把裙子递给我。”她不顾K.在场穿上裙子,急忙走进厨房。
自一些时候以来人们就一直听见店堂里有吵闹声。曾经有人敲过窥视窗。
助手们有一回曾将它推开向里嚷嚷肚子饿。后来别的面孔也曾在那里出现过。人们甚至还听见一阵轻轻的、但多声部的歌唱声。
没错,K.和老板娘的谈话大大耽误了做午饭的时间,饭还没做得,顾客们却已聚集在一起,总算还没人敢违抗老板娘的禁令进入厨房。但是如今由于窥视窗口的观察者们报告说老板娘来了,女佣们就立刻跑进厨房,当K.走进店堂时,数量多得惊人的那一群人,二十多个,男人和女人,外表土气但并非农民装束,便从他们原来的聚集在窥视窗那儿涌向一张张餐桌去占座位,只有一个角落里的一张小餐桌旁已坐着一对夫妇和几个孩子,那个男子,一位和蔼可亲、蓝眼睛、长着蓬乱灰白头发和胡子的先生,站着向孩子们俯下身,用一把刀打拍子指挥孩子们唱歌,他不断竭力压低这歌声。也许他想用唱歌让他们忘记饥饿吧。老板娘随意向大家说了几句道歉的话,没有人责备她。她四下里张望寻找老板,可是老板大概早已为躲避这艰难处境而逃之夭夭了。然后她慢慢走进厨房;对急忙到自己房里去找弗丽达的K.,她再也不予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