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和老板娘谈话
老板在酒店前等候他。不问他,他是不敢说话的,所以K.问他,他要干什么。“你找到新的住所了吗?”老板问,眼睛望着地面。“你受你妻子委托来问,”K.说,“你大概什么都得听她的吧?”“不,”老板说,“我不是受她的委托来问。但是她为了你的缘故心情很激动、很难过,没法干活,躺在床上,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要我去她那儿吗?”K.问。
“我正请你去呢,”老板说,“我想直接把你从村长家接来,我在那儿门口听了听,可是你们在谈话,我不想打搅,我也惦记着我妻子,就又跑回去,但是她不让我挨近她,所以我没有办法,只好等你。”“那就快来吧,”K.说,“我很快就会让她安静下来的。”“但愿如此吧。”老板说。
他们穿过明亮的厨房,三四个女佣彼此远离干着手头的活一看见K.几乎都愣住了。在厨房里人们就已听见老板娘在唉声叹气。她躺在一个用一块薄板和厨房隔开的无窗户的隔间里。这个隔间只放得下一张大双人床和一个柜子。床放得使人可以从床上看到整个厨房,监督那儿的工作。可是从厨房里却看不到隔间里的任何东西,那儿一片漆黑,只有红白相间的床单闪现出一丝光亮。只有走了进来,眼睛习惯了以后,人们才分辨出各样物件。
“您终于来了。”老板娘有气无力地说。她伸展四肢仰卧着,显然呼吸困难,已经推开了鸭绒被。她躺在床上显得比穿着一身衣服时年轻许多,可是一顶尽管太小并在她头上晃动她却还是戴着的精致花边织物小睡帽使她那张憔悴的脸看着令人同情。“我怎么就该来呢?”K.柔声问,“您没有喊我来呀。”“您不该让我这么久等的,”老板娘用病人的固执口吻说。“您坐下,”她指着床沿说,“你们其他人都给我走开。”这时除了助手,女佣们也已挤进来了。“我也要走吗,嘉黛娜?”老板说,K.第一次听见这妇人的名字。“当然要走。”她慢条斯理地说,仿佛在转悠着别的想法似的,她心不在焉地添上一句:“为什么偏偏你就该留下呀?”但是在大家已经退回到厨房后,这一回助手们也立刻遵命,不过他们都跟随在一个女佣的身后,嘉黛娜却相当警觉,她发现人们在厨房里也能听到这里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这个隔间没有门,于是她就命令所有的人也离开厨房。大家立刻这样做了。
“土地丈量员先生,”然后嘉黛娜就说,“柜里前面挂着一条披肩,请您把它递给我,我要拿它盖在身上,这鸭绒被我受不了,我喘不过气。”K.把披肩递给她以后,她说:“您看,这条披肩挺漂亮,对不对?”K.觉得这是一条普通的羊毛披肩,他只是出于礼貌才又摸了它一下,但什么话也没说。“是呀,这是一条漂亮披肩。”嘉黛娜一面说,一面将它裹上。现在她安详地躺在那儿,一切病痛似乎都已从她身上消失,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因躺卧而弄乱了的头发,她坐起来片刻把睡帽四周的头发拢了拢。她有一头浓密的头发。
K.不耐烦了,就说:“老板娘太太,您让人问我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另一个住处。”“我让人问您?”老板娘说,“没有,您搞错了。”“您的丈夫刚才曾问过我。”“这我相信,”老板娘说,“我和他意见不合。
我不愿意留您在这儿时,他把您留在这儿了,现在我为您住在这儿感到高兴,他却要把您轰走。他总是这个样子。”“这么说来,”K.说,“您已经完全改变了您对我的看法?在一两个小时内?”“我没有改变我的看法,”老板娘又有些有气无力地说。“您把您的手递给我。这样。现在您答应我要实话实说,我也要对您实话实说。”“好的,”K.说,“可是谁开始呢?”“我。”老板娘说,这给人的印象不像是她要迎合K.的心意,倒像是她急于要先说。
她从床垫下拿出一张照片并把它递给K.。“您看这张照片,”她央求说。为了看清照片,K.向厨房那边走了一步,但是在那儿也不容易看清照片上有什么,因为这张照片年深日久已褪色,有很多折痕,揉得皱巴巴且有污渍。“这照片保存得不怎么好。”K.说。“可惜呀,可惜呀。”老板娘说,“长年累月老是将它带在身边到处跑,它就会变成这样。但是如果您仔细看,您就什么都看出来了,毫无疑问。而且我可以帮助您,您告诉我,您看见了什么,我很喜欢听人说这张照片。看到了什么呀?”“一个年轻的男人。”K.说。“对。”老板娘说,“他在干什么?”“我看他是躺在一块木板上,伸开四肢并打着哈欠。”老板娘笑了。“完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