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家的育儿室管理得比这个更井井有条,对此达林先生完全清楚,不过他有时还是不免担心,生怕街坊们会背地里笑话他。
他不能不考虑自己在城里的地位。
娜娜还有一点让达林先生烦心,他有时觉得娜娜不大佩服他。“乔治,我知道,她可佩服你啦。”达林太太向他担保说,然后就示意孩子们要对父亲格外亲近些。接着,就会跳起欢快的舞蹈。他们唯一的女仆莉莎,有时也获准加入。莉莎穿着长裙,戴着女佣的布帽,虽说刚雇她的时候,她发誓说自己早就过了十岁,但她显得那么矮小。小家伙们跳得多快活呀!最快活的是达林太太,她踮起脚尖疯狂地飞旋,只有她嘴角的那个吻还能看见。这时要是你扑过去,定能得到那一吻。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单纯、更快乐的家庭了,直到彼得·潘的到来。
达林太太第一次听说彼得,是在她清理孩子们的头脑的时候。凡是好妈妈,晚上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孩子们睡熟之后,翻整他们的头脑,使白天弄乱的思路各就各位清楚整齐,为明天清晨的使用做准备。假如你能醒着(不过你当然做不到),你就能看见你的妈妈是如何做的;你会发觉,留心地观察她是很有趣的。那就和整理抽屉差不多。我估摸,你会看到她跪在地上,饶有兴味地端详里面的东西,纳闷这些东西不知是打哪儿捡来的;她发现有些东西不错,有些却不那么可爱。把这件东西贴在她的面颊上,像捧着一只逗人的小猫;把那件东西赶快收藏起来,不让人看见。你清早醒来时,睡前揣着的那些顽皮想法和坏脾气都给叠成小小的一块,压在你头脑的底层。而在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你的那些美好念头,等你去取用。
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人的心思图。医生有时会画你身体其他部位的图,你自己画的地图也是十分有趣的。可是,要是你碰巧见到他们画一张孩子的心思图,你会发现,那不但是毫无章法,而且总是绕着圈儿打转。那些曲曲折折的线条,就像你发烧时的体温记录图,这大概就是岛上的道路吧。因为幻想国多少就像一个海岛,那些惊人的色彩到处都是。珊瑚礁露出海面,近海上漂着轻快的船。岛上住着野人,还有荒无人迹的野兽洞穴;有做裁缝为生的小矮人;有暗河穿过的岩洞;有王子和他的六个哥哥;有一间快要坍塌的茅屋;还有一位长着鹰钩鼻子的小老太婆。若只是这些,这张图倒也不难画。但是还有呢,第一天上学的情景、宗教、父亲、圆水池、针线活、谋杀案、绞刑、与格动词、吃巧克力布丁的日子、穿背带裤、数到99、自己拔牙奖励3便士,等等。这些可能是岛上的一部分,也可能画在另一张上,从别处透过来,更使之杂乱无章了。再加上没有一件东西是静止不动的。
当然,每个人的幻想国又大不一样。例如,约翰的幻想国里有一个湖泊,湖上飞着许多火烈鸟,约翰拿箭射它们。迈克尔呢,年纪还小,他有一只火烈鸟,上面飞着许多湖泊。约翰住在一只倒扣在沙滩上的船里,迈克尔住在棚屋里,温迪住在一间用树叶巧妙缝制的屋子里。约翰没有朋友,迈克尔在夜晚才有朋友,温迪有一只被父母遗弃的小狼宝宝。不过总的说来,他们的幻想国都有点像家。要是摆成一排,你会看到它们的五官长得大同小异。在这些神奇的海滩上,游戏的孩子们总是驾着小圆舟靠岸登陆。那里我们其实也去过,如今我们还能听到浪涛拍岸的声音,虽然我们再也不会上岸去了。
在所有叫人开心的岛上,幻想国要算是最安逸、最紧凑的了。就是说,不太大,不太散,从一个奇遇到另一个奇遇,无需走很远,密集而十分得当。白天你用椅子和桌布玩岛上的游戏时,一点也不害怕;可是,在你临睡前的两分钟里,它就变得和真的一样了,这就是夜里要点灯的原因所在。
达林太太漫步在孩子们的心思里时,偶尔会发现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东西,最叫她莫名其妙的,要算是彼得这个名字了。她不认得彼得这么个人,可是在约翰和迈克尔的头脑里,到处都是这个名字;温迪的心里,更是涂满了它。这个名字用粗体写成,比别的字都醒目,达林太太仔细地端详着它,觉得它带着傲气和古怪的神情。“是的,他是有那么点傲气。”在妈妈的盘问下,温迪有点遗憾地承认了。
“他是谁呀,宝贝?”
“他是彼得·潘,你知道的,妈妈。”
开头达林太太不明白他,可是她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就记起了彼得·潘。据说,他和仙子们住在一起。关于他,奇妙的故事多着呢!比如说,孩子们夭折了,在黄泉路上,他陪着他们走一段,免得他们害怕。小时候达林太太是相信的,可现在她结了婚,成熟了,所以很有点怀疑是否真有其人。
“而且,”她对温迪说,“到现在,他该已经长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