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坚持不懈地用德语与他交谈;而他则开始用很地道的英语回答我;一段时间后,我们就让德语见鬼去了。
这个肺病患者和我成了好朋友。我每天去看望他,我们几乎无所不谈。至少可以这么说,我们除了妻子和孩子几乎无所不谈。当他谈及任何人的妻子或孩子时,你从他身上总能看到三种反应:在那一瞬间他的双眼流露出最仁慈,最怜爱及最温柔的目光;随即他的这种温存就消失无踪,在老地方——那两个黑窟窿般的眼窝里——就只剩下死气沉沉的微光,就如我初次去那里所看到的那副光景,他的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再次,他就会在某处突然打住然后在这一整天内他都会一声不吭,完全被什么东西迷住了。显而易见地他既听不到我在跟他说什么,也没有留意到我正与他道别,他显然已沉浸在某事中以至于当我离开的时候他既没听见也没看见。
我介入了这个卡尔·里特的生活并建立起较为亲密的私人关系已达两月之久后,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
“我想把我的一些亲身经历告诉你。”
于是他就向我娓娓道来:
我从来没有丧失对生活的信心。可是现在我不得不认命了,不久我就要死了。昨晚我终于下定决心我必须死,而且必须在就近一段时间里。你曾对我说只要你有机会,你将把你想去的那些河流一一地造访一遍。这很好;想起你的这个想法再加上昨天晚上我所遇到的某些怪诞的经历使我决心将我的故事告诉你——因为不久你将途经阿堪萨斯的拿破仑港,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在拿破仑港下船帮我做一件事——这是当听完我的叙述后你会甘愿承担的一件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将尽量讲得简明扼要。我曾经告诉你我是怎么到美国去的及我如何在南方的一个荒凉的地区定居下来的。可你还不知道我曾经有妻子。我的妻子年轻漂亮,活泼可爱极了。啊!她犹如天使般善良,纯洁,举止优雅温柔!我们的小女儿简直就是她母亲小时候的模样儿,一丝不差。我们家是最幸福美满的人间天堂。
一天晚上——那是战争即将结束的某晚——我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浑身被捆得死死的,嘴也被什么东西塞紧了,整个卧室里弥漫着浓厚的麻醉药气味!我看到有两个男人在屋子里,其中一个用沙哑的声音向另一位悄悄说:“我告诉过她,如果她敢出声的话,我会怎么做,至于他们的孩子嘛……”
另一个男人用低低的,半哭的声调打断他的话:
“你开始说我们仅仅塞住他们的嘴,只把他们的财物劫走而不会伤害他们的,否则我是不会跟你一起来的。”
“闭嘴,别这样婆婆妈妈。他们醒了,我不得不改变主意。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去保护他们。好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快点,我们赶紧搜点能到手的东西吧!”
这两个男人都蒙着黑面罩,穿着粗鄙破烂的“黑鬼”夜行服;手里提着一盏牛眼灯,借着灯光,我注意到那个性格稍温和的劫匪没有右手大拇指。他们在我破旧不堪的棚子里搜索了好一会儿,然后那个劫匪头子用他一贯的沙哑低沉的声音说:
“真他妈的浪费时间——让他们自己告诉我们值钱的东西放在哪里。你把他嘴上的布去掉,把他搞醒。”
另一位说:
“好的——只要你不揍他!”
“行啊!我不揍他——只要他能乖乖地一声不吭。”
他们开始向我走过来。这当儿,屋外面传来一阵声响,一种类似马蹄或牛蹄发出的声音;这两名抢劫犯屏住气支着耳朵仔细听;这个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听到一声大吼:
“喂,这座屋子里的人!借点光,我们渴得要死了。”
“这是G上尉的声音——!”那位习惯哑着嗓子说话的匪徒说,接着两位劫匪从后门仓惶逃走了,他们边跑边把那盏牛眼灯弄熄了。
这个陌生人叫喊了几下子然后骑着马走远了——他们大概一共有十几匹马——我就听到这些。
我竭力挣扎,但我仍不能给自己松绑。我想大声叫,但是嘴又被堵得牢牢的,简直弄不出一点声响。我想仔细听我妻子和孩子发出动静没有——我全神贯注地听了很久。但是没有声音从她们睡的屋子那头传出来。我觉得这种寂静无声变得越来越可怕,甚至每过一分钟我都觉得更加不祥。你想想,即使仅仅忍耐一小时的这种恐惧的时光意味着什么?而倒霉的我,却不得不硬挺了三个钟头。三个钟头?简直比三个世纪还要漫长!我又听到自鸣钟嘀嗒嘀嗒的声音,自从我上次听到它到现在我感觉至少过了几个年头。我一直在试图挣脱身上的绳子,最后,我已经能把周围的角落看得清清楚楚。地上满是两位劫匪在搜寻我的财物时翻弄在地上的各种杂物。我特别注意到的是我的一份文件,两位劫匪刚刚匆匆浏览过又扔在地上的一份文件,她们还躺在那里;她们的灵魂终于从烦恼中解脱出去了,而我的痛苦却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