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先生，”坐在他右边的宪兵对他说，“您看见那个包厢里的六位夫人了吗？”他指了指一个小旁听席，它在陪审团的上面。“那是省长夫人，”宪兵说，“旁边的是德·M××侯爵夫人，她很喜欢您，我听见她和预审法官说起过。再那边就是德尔维尔夫人……”

“德尔维尔夫人！”于连叫了一声，满脸通红。“她从这儿出去后，”他心里想，“准会给德·瑞那夫人写信的。”其实他不知道德·瑞那夫人已经来了贝尚松。

证人的发言很快就结束了。代理检察长刚念了几句起诉书，于连就听见他对面小旁听席上的两位夫人哭了起来。“德尔维尔夫人可不会这么心软。”于连想。不过，他注意到她的脸非常红。

代理检察长用蹩脚的法语极力夸张他的罪行如何野蛮。于连看到，德尔维尔夫人身旁的几位露出激烈反对的神情。几位陪审官好像认识这几位夫人，正跟她们说话，似乎在劝她们放心。“这算是一个好兆头。”于连想。

对参加审判的男人们，于连一直怀有一种极端的轻蔑。代理检察长平庸的口才更增加了他这种厌恶的情绪。但是见到别人对他的关切，于连内心的冷酷就渐渐地消失了。

他对律师的坚定感到满意。“不要夸夸其谈。”在律师即将发言时，他说。

“他们从博须埃那儿剽窃的夸张手法反而帮了您。”律师说。的确，他说了还不到五分钟，大厅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拿起了手帕。律师受到鼓舞，对陪审官们说了些颇有分量的话。于连浑身颤抖，他感到自己差点要哭了。“伟大的天主啊！我的敌人听了会作何感想呢？”

他的心就要软下来了，就在这时，他碰到了德·瓦尔诺男爵投来的傲慢的目光。

“这个混蛋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心想，“对这个卑鄙的灵魂来说，这是多大的胜利啊！如果我的罪行仅仅造成了这样的后果，我真该诅咒它。天知道他会对德·瑞那夫人说我什么呢！”

这个想法战胜了其他所有的念头。紧接着，人群中发出的赞许声，把他从深思中唤醒。律师刚刚结束辩护，于连想起了他应该跟律师握手道谢。时间过得很快。

有人给律师和被告送来了点心。这时候他才吃惊地注意到，没有一个女人离开法庭去吃饭。

“说实话，我简直饿得要命，”律师说，“您呢？”

“我也是。”于连答道。

“您看那边，省长夫人也在那儿吃饭呢，”律师指着小包厢对他说，“拿出勇气来，事情会很顺利的。”审判又开始了。

当庭长作辩论总结时，午夜的钟声响了，他不得不停下来。大厅里的寂静让人焦虑不安，只有钟声在大厅里回荡。

“我的末日到了。”于连想。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自己的责任，觉得全身为之一振。直到这时，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坚持不发一言。然而，当庭长问他有什么要补充时，他站了起来。他朝前望去，看见了德尔维尔夫人的眼睛，在灯光的映射下，非常明亮。“难道她也哭了？”他想。

“各位陪审官先生：我本来以为，在死亡临近的时刻，我能够无视你们对我的蔑视，可是我仍然感到很厌恶，这让我不得不说几句话。先生们，我没有属于你们那个阶级的荣幸。在你们看来，我只是一个起来反抗自己命运的乡下人。

“我决不会向你们请求任何的宽恕，”于连说，语气也变得更加坚定，“我决不抱任何的幻想，死亡在等着我：这是公平的。我居然要企图杀害最值得我尊敬和钦佩的女人，而她曾经像一个母亲那样对待我。各位陪审官先生们，我的罪行是残酷的，而且是有预谋的，因此我应该被判处死刑。但是，哪怕我的罪行比这要轻得多，我仍看到有些人不会因为我年轻，值得可怜，而善罢甘休。他们仍想通过我来杀一儆百，永远地让我这个阶级的受到贫穷的压迫，出身卑微，却有幸受到良好教育，敢于跻身于高傲的有钱人的上流社会之中的年轻人灰心丧气。

“先生们，这就是我的罪行。事实上，正因为我不是受到与我同等阶层的人的审判，所以，惩罚会更严厉。在陪审官的座位上，没有一个是富裕起来的农民，我看到的只是一些愤怒的资产者……”

于连一直用这种口气说了二十分钟，他说出了郁结在心中的所有的话。急于向贵族邀宠的代理检察长，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尽管于连的话多少有些抽象，但所有的女人都哭了。德尔维尔夫人也以手帕掩面。结束之前，于连又重新谈到他的预谋和悔恨，谈到他在那些幸福的日子里对德·瑞那夫人怀有的儿子般的、无限的崇敬……听到这儿，德尔维尔夫人大叫一声，昏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