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她请于连为她取一卷维利的《法国史》,书放在架子最上一格,她够不着。于连不得不搬来了一架高高的梯子。拿到书后,送到她手中。可于连还是魂不守舍,以致在撤走梯子时,胳膊肘不小心碰在书橱的一块玻璃上。咣啷一声,碎片落了一地。他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向她道歉,努力想表现得礼貌些,但也仅止于礼貌。玛蒂尔德看得明白,她打搅了他,比起跟她说话来,他更愿意继续她来之前的思考。
玛蒂尔德看了他好一会儿,自觉他懒得向她招呼,最后也只得怏怏地走了。于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这身素净的打扮和昨晚那豪华的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次的神态也迥然不同。这位女子在吕兹公爵的舞会上是那样的高傲,此刻眼神里竟几乎含着哀求。“的确,”于连心想,“这黑色的连衣裙更能显出她的窈窕之美。简直是皇后的风采,可她为什么要戴孝?
“要是我向人打听她戴孝的原因,无疑又是蠢事一桩。”于连冷静了下来,“我得重新读一读早晨拟的信件,天知道我会找出多少漏掉的字和愚蠢的错误。”他正强自集中精力阅读第一封信时,却听见身旁响起一阵绸裙细微的摩擦声;他迅速转过头,拉莫尔小姐正站在离他的桌子两步远的地方,笑容可掬。这是第二次打扰了,于连有些火了。
至于玛蒂尔德,她刚才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在这男子眼中根本无足轻重,这一笑实在是为了掩饰窘态,这点她倒是成功了。
“显然,您在想什么很有趣的事情,索雷尔先生。是不是有关那次阴谋的什么奇闻轶事?正是一桩阴谋把阿尔塔米拉伯爵先生送到巴黎来的。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很想知道,我一定守口如瓶,这我向您保证!”听见自己竟说出这句话来,玛蒂尔德不免大吃一惊,怎么,她竟恳求一个下人!她更加局促不安了,遂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补充说:
“您一向冷若冰霜,是什么使您变得如此富有灵性,就好像米开朗基罗塑造的先知一般?”
这句冒昧而唐突的询问深深地刺伤了于连,引得他大发狂态。
“丹东偷盗是对的吗?”他突然发问,神情变得越来越可怖,“皮埃蒙特的革命党人,西班牙的革命党人,应该把人民牵连进一系列的罪行中去吗?难道应该把军队里所有的职位,把所有的十字勋章送给那些毫无功绩可言的人吗?这些无功受禄的人,难道就不怕国王会卷土重来?都灵的金库应该被洗劫一空吗?总之,小姐,”他神色凶狠,逼近她道,“一个想铲除愚昧和罪恶的人,难道就该以暴制暴,像狂风暴雨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扫而过、肆意作恶吗?”
玛蒂尔德害怕了,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倒退了两步。她看了看他,对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于是便快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