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真正的激情都是自私的。因此,巴黎人的激情让我觉得很可笑。在那里,你的邻居老是念叨着要你想着他。于连在马尔梅松有多么激动我就无须赘述了。反正,他哭了。怎么!今年修的那些可恶的白墙已把昔日的花园分割得面目全非,他居然还那么动情吗?是的,先生,对于连正如对后人一样,阿尔考、圣赫勒拿岛和马尔梅松都浸染着拿破仑的足迹,彼此是毫无区别的。
晚上,于连几经犹豫,方才进了剧院,他对这种使人堕落的地方有些奇特的想法。
一种根深蒂固的疑虑使他无法欣赏巴黎的勃勃生机,只有他的英雄留下的那些遗迹才能令他动情。
“我已来到了阴谋和伪善的中心!统治这里的正是弗利赖神父的后台和靠山。”
于连原本打算在见彼拉神父之前,先到处参观一番,但到了第三天晚上,他终于拗不过好奇心而改变了计划。神父冷冷地告诉他,在德·拉莫尔侯爵府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如果几个月后侯爵府不需要你了,你可以堂而皇之地回神学院。不过,眼下你要住在侯爵家里,他是法国最大的贵族之一。你要穿黑色的衣服,但不是像个教士,而是像一个服丧之人。我要求你每个礼拜三次到我介绍你去的神学院里上神学课。每天中午,你就坐在侯爵的图书室里,他要让你写些有关诉讼和其他事务的信件。侯爵会在他收到的每一封信的空白处写上三言两语,表明复信的要求。
我曾大胆断言,不出三个月,你就能应付自如了。在你送呈侯爵的十二封信中,至少,他可以签发八九封。晚上八点,你为他整理办公室。十点之后,你就自由了。”
“可能,”彼拉神父继续说,“会有某位老妇人或某位甜言蜜语的先生以巨大的好处或干脆是现金为诱饵,让你把侯爵收到的信件给他们看……”
“啊,先生!”于连叫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真是咄咄怪事,”神父苦笑着说,“你这样贫穷,还在神学院里待了一年,现在居然还有这种正义的愤怒。你准是有眼无珠!”
“这难道是血统的力量吗?”神父低声咕哝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奇怪的是,”他望着于连,又说道,“侯爵认识你……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你的。一开始他就给你一百路易的薪水,这个人做事心血来潮,这正是他的毛病;他会孩子似的和你怄气。但一旦他感到满意,便会把你的薪水加到八千法郎。”
“但是,你必须清楚,”神父又酸溜溜地说,“他决不会白白地给你这些钱的,他给你钱只是因为你对他有用。我要是你,就少说话,尤其是绝不说我不知道的事情。”
“噢,对了,”神父说,“我已替你打听了一些情况。我忘了把拉莫尔侯爵的家庭情况告诉你了。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子十九岁,有才智,有勇气,还在西班牙打过仗。我不知道为什么,侯爵希望你成为年轻的诺伯特伯爵的朋友。
我曾告诉他你是个杰出的拉丁文学者,也许他是想让你教他儿子几句西塞罗和维吉尔的名句。
“我要是你,我就绝不让这位漂亮的年轻人拿我取笑。尽管他主动接近你时会彬彬有礼,但这种礼貌中往往掺杂着嘲讽。我得让他一再表示礼貌,方才同他应答。
“毋庸讳言,开始时这位年轻的德·拉莫尔伯爵会看不起你,因为你不过是一介平民。他的祖上曾是宫廷显贵,因卷入一次政治阴谋,于1574年4月26日在格列佛广场被光荣地砍去了头颅。而你呢,你是维利埃尔的一个木匠的儿子,而且还是他父亲花钱雇来的。细细地掂量这些差别吧,你得到莫勒里的著作中研究一下这个家庭的历史。所有被邀请到府上用餐的阿谀之徒都会不失时机地提到这些家史。他们将此称为微妙的暗示。
“诺伯特·德·拉莫尔伯爵是轻骑兵上尉和未来的法国贵族院议员,对于他可能的玩笑,你得注意应对的方式。不要事后跑到我这儿来诉苦。”
“我觉得,”于连涨红了脸说,“对于一个蔑视我的人,我根本就无须答理。”
“这种蔑视你根本不了解,它常常隐匿于夸张的恭维之中,如果你是个傻瓜,你就会上当;而你若想发迹,你还就得上当。”
“要是有一天,我对这一切都厌倦了,”于连说,“我再回到神学院的那间一三号小房间去,我会被看做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彼拉神父说,“府里的那些阿谀之徒都会对你大肆诽谤。不过,我会出面的。我会说这是我的决定。”
于连心里很不好受,因为他注意到彼拉神父的语气是严厉的,几乎到了凶狠的地步。这种语气使话中的好意都化为乌有。
事实上,彼拉神父是因喜爱于连而深感不安的。而且,如此直接地干预他人的命运,又使他感到一种宗教意义上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