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于连语气坚定地说，“我要离开这个连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都把我忘记的地方，我要离开它，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它了。我要上巴黎……”

“你要上巴黎！”德·瑞那夫人禁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她几乎泣不成声，显然已忧心如焚。于连正需要这种鼓励。他要采取一个可能对他极为不利的举动。但在夫人发出惊呼之前，屋里昏黑莫辨，他一点不知道他的话在夫人心中引起的骚动。现在他不再犹豫了，他知道不抓住这一有利时机，日后必定追悔莫及。这种担忧使他完全控制住了自己。他站起来，冷冷地说：

“是的，夫人，我要永远地离开你了，愿你幸福，永别了。”

他几步走到窗前，正要开窗，德·瑞那夫人已扑了过去，投入了他的怀抱。

就这样，经过三个小时的对话，于连终于得到了他在头两个小时里梦寐以求的东西。恢复了温柔的感情，德·瑞那夫人的悔恨也消失了。要是这一切来得早一些，原可带来无上的幸福，而借助这等雕虫小技，于连得到的，充其量不过是一点欢情而已。于连不顾情人的一再恳求，一定要点亮那盏守夜灯。

“难道你不愿给我留下一点与你相会的回忆吗？”他对她说，“难道你不愿让我看到你那迷人的眼睛中，正在闪烁的爱情的光芒吗？难道要让你白皙的纤手永远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吗？我这一去可能得离开你很久很久。”

听到这儿，德·瑞那夫人早已哭成个泪人儿，自然什么也不能拒绝他了。然而，当黎明的曙光已勾勒出维利埃尔东部山上那些杉树的鲜明轮廓时，沉醉于甜蜜爱情之中的于连不但不走，反而要求德·瑞那夫人让他继续藏在她的卧室里，直到夜里再走。

“为什么不呢？”她答道，“这命中注定的再次堕落已剥夺了我的全部自尊，并铸成了我终生的不幸。”她把于连紧紧地搂抱在心口。“我丈夫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他已起了疑心，认为我在这件事上耍弄他，对我很生气。只要让他听到一点声音，我就完了，他会像赶走一个坏女人那样把我赶出家门的。”

“噢！这倒像是谢朗神父的语言，”于连说，“在那次去神学院的残酷的别离之前，你是决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的，因为那时你还爱我！”

于连冷峻的语气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他看见她的情人似乎忘记了丈夫骤然而至的危险，只是担心自己会对她的爱情产生怀疑，并将之视为更大的危险。这时旭日东升，把房间照得通亮。当于连看到这个迷人的女人躺在自己的怀里，甚至几乎是俯伏在他的脚下时，他因自尊心得到了满足而扬扬自得。这就是他惟一爱过的女人，几个小时之前还拘泥于家庭的责任，还因担心天主的惩罚而惴惴不安。然而一年的苦修建起的坚贞的防线，在于连凌厉的攻势下，终于土崩瓦解了。

不一会儿，他们听见房子里有了响动。一件刚才没想到的事情使德·瑞那夫人慌张起来。

“那个可恶的埃丽莎就要到屋里来了，这把大梯子，怎么办呢？”她对她的情人说。“把它藏在哪儿好呢？我去把它搬到阁楼上去吧！”她突然叫道，那股活泼劲儿又重现了。

“不过那得经过仆人的房间呀！”于连不安地说。

“我把梯子放在走廊上，然后随便找件什么事情把仆人支开。”

“你得编排一些理由，万一仆人经过走廊看到梯子时，好做出解释。”

“是的，我的天使，”德·瑞那夫人说着，吻了他一下，“你呢，万一我不在的时候，埃丽莎进来，一定要尽快躲到床底下去。”

于连对她突如其来的快乐感到惊讶。“看来，”他想，“真有危险临近时，她不但不慌乱，反而会兴奋起来，因为她已忘了悔恨。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能够征服这样一颗心是何等的荣耀啊！”于连高兴极了。

德·瑞那夫人搬起梯子，这梯子对于她显然是太沉了，于连赶紧去帮她。德·瑞那夫人身材轻盈，看上去娇柔无力。可猛然间，她竟无需帮助地一把抓起梯子，就像抓着一把椅子似的。她迅速将梯子搬至四楼的走廊上，顺墙放倒。然后去叫仆人。趁仆人穿衣的工夫，她登上鸽楼。五分钟之后，她回到走廊上，发现梯子已没了踪影。梯子哪儿去了呢？要是于连已离开了这所房子，这点危险她根本不会介意。然而，如果她丈夫在这个时候看见了梯子，那可就糟了。德·瑞那夫人到处寻找。终于，在屋顶上发现了梯子。原来是仆人搬走并藏在那里的。此事甚为蹊跷，若在平时，她早就惊慌失措了。

“管它呢，”她想，“事情得二十四小时之后才可能发生，那时于连早走了。这一切对我来说不就是恐惧加悔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