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的婚姻竟如此奇特!即使婚前确曾有过爱情,婚后生活的枯燥乏味也势必把那点爱情扼杀殆尽。一位哲人说过,那些富裕得不必工作的人,会很快地对平静的家庭生活的乐趣感到深深的厌倦。而在女人中,只有那些天性极其愚钝的人才不会由于对旧的婚姻的厌倦而萌生新的爱情。
哲学家的见解使我原谅了德·瑞那夫人。然而维利埃尔人并没原谅她。她没想到,居然全城的人都在议论她的绯闻。由于出了这件大事,今年秋天,维利埃尔人不再像往年那样闲得无聊了。
秋去冬来,光阴如梭,该离开维尔吉的园林了。维利埃尔的上流社会眼见德·瑞那先生对他们的责难居然无动于衷,开始感到愤愤不平。一些专以暗箭伤人为乐,表面上却道貌岸然的人在不到一星期的时间里,造了一点舆论,使德·瑞那先生狐疑满腹,坐立不安。尽管他们的措辞,还是温文尔雅的。
瓦尔诺先生做得滴水不漏,他把埃丽莎安置在一个颇有名望的贵族家里。这户人家有五个女人。埃丽莎在这户人家要求的工资很低,只有在市长家里的三分之二。她自己说,这主要是因为担心到了冬天,工作不好找。这个姑娘想了个绝妙的主意,她同时向谢朗神父和另一个新神父忏悔,以便把于连的风流韵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他们。
于连回来的第二天,刚过六点,谢朗神父就遣人把他叫去。
“我什么也不问你,”他对于连说,“我只是请求你,如果必要的话,我命令你什么也不要对我说。我要求你务必在三日之内前往贝尚松神学院,或者去你的朋友富凯那里。他一直准备为你安排一个锦绣前程。我什么都预见到了,也什么都安排好了。然而你必须走,一年之内不要回维利埃尔。”
于连没有回答,他在考虑谢朗神父对他的这番关心是否侵犯了自己的尊严,因为谢朗神父毕竟不是他的父亲。
“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看望您。”他最后对谢朗神父说。
谢朗神父想充分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说服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因此说了很多。
于连一直恭恭敬敬地听着,但始终没开口。
最后,他起身告辞,立刻跑去告诉德·瑞那夫人,却发现她已陷入绝望之中。她丈夫刚刚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了一次。他天生性格软弱,又想到妻子可在贝尚松继承一笔遗产。因此,认定她是清白无辜的。他刚才与她谈到,他发现维利埃尔的舆论正处在一种奇怪的状态之中。公众错了,他们已被心怀叵测的人引入了歧途,可究竟该怎么办呢?
德·瑞那夫人曾有过瞬间的幻想,觉得于连可以接受瓦尔诺先生的聘请,从而继续留在维利埃尔。然而她已不再是去年那个单纯腼腆的女人了。不幸的爱情和内心的愧疚使她变得聪明起来。她听着丈夫讲话时,忍痛说服自己,必须,哪怕是暂时地,和于连分手。“离开我以后,于连会重新实施他那野心勃勃的计划。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这样做是再自然不过的。可我呢,万能的天主啊!我这样富有,可这对我的幸福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会忘掉我的。像他那么可爱的人,一定会有人爱他的,而他也会爱别人。啊!我是多么地不幸啊!……可我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苍天是公正的,我未能中止罪恶。因此苍天剥夺了我明智的判断力。
我原本应该用钱去收买埃丽莎,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但我居然想都没想过,如痴如醉的爱情占去了我全部的时间。现在已追悔莫及了。”
使于连感到震惊的是,当他把离别的可怕消息告诉德·瑞那夫人时,她丝毫没有因难舍难分而加以反对。看得出来,她在竭力克制,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们需要坚强,我最亲爱的人。”
她剪下一绺头发。
“我不知道日后我会怎么样,”她说,“但是,如果我死了,请答应我永远别忘了我的孩子。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要尽力把他们培养成有教养的人。如果再有一次革命,所有的贵族都难免有杀身之祸,他们的父亲可能会因为那个在屋顶上被杀死的农民而亡命他乡。请照看这个家……把你的手给我。别了,我亲爱的人!
“这是我们最后的时刻。做出这一重大牺牲之后,我希望我在公众面前会有勇气维护我的声誉了。”
于连本来以为她会悲痛欲绝,没料到这次告别竟这样的坦率、干脆,着实令他大为感动。
“不,我不能这样接受你的告别。既然他们要我走,你也要我走,我自然是要走的。可是,三天之后,我会在夜里回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