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上)-第二十二章1830年的行为方式

红与黑[电子书]

语言是用来掩饰思想的。

——尊敬的玛拉格里达神父意大利耶稣传教士,1761年被宗教法庭以异端罪判处火刑。

一到维利埃尔,于连就责备自己错怪了德·瑞那夫人。“假使她由于软弱而把她与德·瑞那先生的那场戏演砸了,我自可把她当做一个毫无胆识的女子而蔑视。可现在她像个外交家一样应对自如,而我却同情起她的手下败将,我的对头来了。在我的行为中有一种小市民的狭隘,仅仅因为德·瑞那先生也是个男子,我便感到男子汉的尊严受到了冒犯。我固然是男子汉的一员,但在这个庞大的、人才济济的营垒中,我充其量是个傻瓜而已。”

谢朗神父被免职后,不得不搬出了神父的宅院。一些当地最有声望的自由党人竞相为他提供住处,然而他都拒绝了。他在自己租赁的两间屋内,堆满了书籍。于连想让维利埃尔人看看教士是何等样人,就去他父亲那里取了十二块松板,亲自扛着,走过整条大街。他又从一个旧时的伙伴那里借来了工具,很快便钉了个书柜,把谢朗神父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

“我还以为你已被世俗的虚荣腐蚀了呢,”老人热泪盈眶地对他说,“那身华丽的仪仗队制服,曾给你招来了多少敌人啊。现在这样做,足可抵消当时的幼稚行为了。”

德·瑞那先生吩咐于连住在他家里。这样,没有人会疑心发生了什么事。于连到后第三天,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了一位大人物。此人就是专区区长德·莫吉隆先生。一开始他就长吁短叹、大发议论。哀叹人心的险恶,埋怨管理公款的人不够廉洁,还担忧可怜的法兰西面临的种种危险等等,唠唠叨叨地足足∴铝肆礁鲂∈薄A俚侥┝耍于连才看出这个来访者的真实意图。告别时,几乎被打入冷宫的家庭教师恭恭敬敬地把这位某个幸运省份未来的省长送到了楼梯口。来客突然善心大发,关心起于连的前程来,并称赞他淡泊名利,等等。终于,德·莫吉隆先生慈父般地拥抱了他,并建议他离开德·瑞那先生,到一位有孩子需要教育的官员家里去任职。这位官员定会如菲利普国王那样感谢上苍。不过不是感谢上苍将孩子恩赐于他,而是感谢上苍让他们降生在于连先生的身旁。“给他们当家庭教师年薪有八百法郎,而且不是按月支付那样不气派,”德·莫吉隆先生说,“而是按季支付,还提前给。”

现在轮到于连说话了,这个机会他已苦苦等了一个半小时了。他的回答妙不可言,但长得像是一篇主教的训谕。听起来包罗万象,可没一点是明明白白的。其中既有对德·瑞那先生的尊重,对维利埃尔公众的敬意,又有对声名狼藉的专区区长的感激。这位专区区长发现于连比他还虚伪、狡诈,不免大为惊讶。他竭力想得到些确切的东西,却终属徒劳。有这么个机会练练口才,让于连非常高兴。于是他又用不同的语言,把刚才的意思重述了一遍。一位能言善辩的大臣在议会的会议行将结束,会议的气氛渐趋活跃之际,口若悬河般的一番言论也不会比于连所说的话更加冗长而又言之无物。德·莫吉隆先生刚一出门,于连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于连趁着这股弄虚作假的余兴,给德·瑞那先生写了一封长达九页的信。信中详述了人家跟他说起的一切,并谦卑地征求他的意见。“可那个无赖没把提出这一建议的人的名字告诉我!我想准是瓦尔诺先生,他满以为是他写的匿名信才使我被贬到维利埃尔的。”

这封快信发出后,于连就出门找谢朗神父求教去了。此时他快活得就像一个猎人,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来到一片猎物丰富的平原上一样。但他还没走到好心的神父的住宅,上天好像还嫌他快活得不够似的,让他又遇上了瓦尔诺先生。于连毫不隐瞒他内心的痛苦。一个像他那样的穷孩子,既蒙上帝的召唤,理应全身心地追求从事圣职的志向。然而在这个世上,光有志向是不够的。为了有资格在天主的葡萄园里耕耘指教士传教。,又不在众多学问高深的同仁中显得过分拙劣,他必须继续深造,必须支付昂贵的学费到贝尚松的神学院进修两年。因此他不得不攒钱。

靠按季支付的八百法郎年薪当然要比按月支付的六百法郎年薪更容易攒钱。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上天既然把他安排在德·瑞那家的孩子们身边,尤其是还在他心里唤起了一种对孩子的深厚感情,这不分明是在向他昭示,不应放弃这儿的教育而见异思迁吗?……

帝国时代雷厉风行的作风如今已被巧言令色所取代,而于连在这一方面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以至到后来,他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厌烦了。

回到家里,于连看到瓦尔诺先生家一个身穿华丽号衣的仆人,手持请帖请他参加当天的午宴。为送这份请帖,他曾满城寻找于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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