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德·瑞那夫人。她刚进城,让孩子们逗着那只一路上带着的可爱的兔子,自己大步流星地登上楼梯,先到了于连的房间。这段时刻甜蜜美妙,只是太短了。当孩子带着兔子上来,想让他们的朋友见识一下的时候,德·瑞那夫人已经不见了。于连热情地欢迎他们,也包括那只可爱的小兔子。他仿佛又同久别的家人重逢了。他觉得自己喜爱这些孩子,喜欢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他们悦耳的嗓音,他们纯真高贵的举止都让他惊叹不已。在维利埃尔,他一直生活在粗俗的行为方式和令人恶心的思想观念之中。这些污泥浊水已经如毒气一样渗入了他的机体,他需要把这一切从他的身上清除干净。在这里,每时每刻都得为生存而忧虑,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奢华与穷困的激烈斗争。请他吃饭的那些人,大多是酒肉之徒,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往往使自己丢脸,令听者恶心。
“你们这些贵族,你们有理由骄傲。”他对德·瑞那夫人说。接着他就把他不得不参加的那些宴会的情形全都给她描述了一遍。
“这么说来你已是风云人物了!”她想到瓦尔诺夫人每次要见于连前都一定要涂脂抹粉,不禁开怀大笑。“我看她肯定想博取你的好感。”她补充说。
早餐吃得十分愉快。尽管孩子们在场,看起来有点碍事,实际上却增加了欢乐的气氛。这些可怜的孩子重新见到于连后,快乐之情溢于言表。仆人们不会不告诉他们,瓦尔诺先生愿意多出二百法郎,请于连去教他的孩子。
席间,大病初愈,但依然脸色苍白的斯坦尼斯拉问母亲,他用的那份银餐具和喝水用的高脚杯值多少钱。
“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卖了把钱给于连先生,这样他跟我们在一起就不吃亏了。”
于连紧紧地抱住了他,热泪夺眶而出。他的母亲也泪水涟涟。于连把斯坦尼斯拉抱到膝上,告诉他这里不能用“吃亏”这个词,只有当差的才这样说。他看到德·瑞那夫人由于他对孩子的爱而非常高兴,就找些孩子们喜闻乐见的生动例子解释什么是吃亏。
“我懂了,”斯坦尼斯拉说,“吃亏就是乌鸦傻乎乎地让奶酪掉在地上,给溜须拍马的狐狸叼走了。”
德·瑞那夫人欣喜若狂,一个劲儿地亲吻她的孩子们,她这样亲吻时,身子不得不微微地靠在于连身上。
突然,门开了,是德·瑞那先生。他一脸严厉、愤懑的神情和刚被他驱散的温馨欢乐的气氛形成了奇特的对照。德·瑞那夫人脸色发白,知道百般解释都已无济于事了。于连抢先开口,高声向德·瑞那先生讲述起斯坦尼斯拉想要变卖高脚银杯的故事,尽管他知道这个故事不会受到对方的欢迎。德·瑞那先生听到“银”字,不由得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提到这种金属,”他常说,“总是要从我的钱袋里掏钱的开场白。”
然而这次却不仅仅是钱财的问题。他的猜疑加重了。一个虚荣心如此强烈的人,看到自己不在时,家人如此欢天喜地的样子,他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当他的妻子向他夸耀于连如何以高雅而巧妙的方式地向他的学生们传授新思想时,他马上接口说:
“对!对!我知道,他使我的孩子们都讨厌我。在孩子们眼里显得比我可爱百倍,在他是易如反掌。尽管我是一家之主。可如今这年头,合法的权威已受尽了作践。可怜的法兰西啊!”
德·瑞那夫人无心揣摩丈夫对她态度的细微变化。她已看出有可能和于连一起度过十二个小时。她在城里有一大堆东西要买,而且表示,她一定要去酒馆吃饭。
无论她丈夫说什么或做什么,她还是这个主意。孩子们一听到“酒馆”这个连现代的假道学都津津乐道的词时,都高兴得眉飞色舞。
德·瑞那先生在妻子进入第一家时装店时就走了。他得去拜访几个人。他回家时神情比早上还沮丧,他确信全城都在议论他和于连。其实公众议论中那些最不堪入耳的内容他还没听到。市长先生听到的,只限于于连去留的问题,即于连到底是留在他家拿六百法郎呢,还是到收容所所长的府上去接受八百法郎的待遇。
这位所长在社交场里遇见德·瑞那先生时,态度非常冷淡。收容所所长采取这种态度是经过斟酌的。外省人很少有轻率之举,也很少有强烈的感情,即使有了也尽可能地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