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小路的拐弯处他碰到了他的妻子,这个他恨不得看着她死去的女人。
她刚从村里回来。她是到维尔吉的教堂去做弥撒的。有一个传说,在冷静的哲学家看来毫无根据,然而她却信以为真。传说认为,今日人们使用的这座小教堂就是当年维尔吉城堡领主的灵堂。在德·瑞那夫人打算用来祈祷的全部时间里,这个想法始终困扰着她。她不断地想象着她丈夫趁打猎时假装失手杀死于连,然后晚上让她吃于连的心在德·贝罗阿改编的悲剧《加布里埃尔·德·维尔吉》中,女主人公在嫉妒而凶残的丈夫的威迫之下吃了情人的心。。
“我的命运,”她想,“就取决于他听了我的话以后怎么想了。也许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话了。他不是一个富有理性的聪明人。所以凭借我这点微弱的理智也能预料到他将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他将决定我们共同的命运,他有这种权力。不过这命运又取决于我的机灵,取决于我驾驭这个反复无常、被怒火蒙住了眼睛,连一半真相也看不见的蠢材的本领。万能的天主!我需要才智,需要冷静,可我到哪儿去找呢?”
走进花园,远远地看见丈夫时,她竟神奇地恢复了镇静。看到他蓬乱的头发、凌乱的衣衫,她知道他昨天肯定一夜未眠。
她把一封启过封又折叠好的信交给他。他并不展信阅读,而是疯子般地盯着她。
“这封可恶的信件,”她说,“是我从公证人的花园后面经过时,一个面目可憎的人交给我的,他自称认识你,还受过你的恩惠。我只要求你一件事,就是立刻把这位于连先生打发回家。”
德·瑞那夫人是匆匆说出于连这个名字的,也许说得太快了点,因为她想尽快摆脱一种可怕的精神负担。
看见自己的话引出了丈夫的笑容,她不由得心中暗喜。从他盯住她看的眼神中,她知道于连的判断是对的。她非但没有因眼前的不幸而忧虑,反而在心里想:“多么出色的才华,多么敏锐的洞察力啊!而且他还是个毫无人生经验的年轻人呢!日后他什么事业不能成功呢?只是他发达以后会把我忘了。”
对她所崇拜的人的由衷的钦佩,使她完全摆脱了内心的慌乱。
她对自己的表现甚为满意。“我没给于连丢脸。”她想,心中美滋滋的。
德·瑞那先生害怕表态,所以一声不吭,仔细地阅读第二封匿名信。读者诸君一定还记得,这封信是用一些印刷体的字粘贴在一张浅蓝色的纸上的。“有人在千方百计地愚弄我,”心力交瘁的德·瑞那先生想,“又是那些污言秽语,而且还是因为我妻子的缘故!”他正想用最粗鲁的语言把妻子痛骂一顿,猛然想到她可能在贝尚松继承的那笔遗产,这一想法让他及时止住了心中的狂怒。但还是余怒未息,得找东西宣泄一番。于是就把第二封匿名信揉成一团,大步走开了。他需要离开他的妻子。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她的身旁,情绪已比较平静了。
“你必须当机立断,把于连打发走,”她立刻对他说,“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工匠的儿子。你可以给他几个钱作为补偿。毕竟他有学问,能够轻易地再找一份工作,比如到瓦尔诺先生或德·莫吉隆专区区长家里,他们都有孩子。这样,你也没有给他造成什么损害……”
“你说这些话简直像个白痴!”德·瑞那先生气得大叫起来,“还能指望女人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呢?你从来不留心什么是合理的,什么是不合理的,你怎么能明白事理呢?你一向逍遥自在、懒懒散散,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逮蝴蝶,家里有你这样一个一无所能的女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德·瑞那夫人由着他说。他就这么喋喋不休地嚷了好一会儿。按照当地人的说法,他这是在发泄怒气。
“先生,”她终于对丈夫说道,“名誉是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我现在正是作为一个名誉受到损害的女人跟你说话。”
在这场痛苦的谈话中,德·瑞那夫人始终沉着、冷静,因为这场谈话将决定她能否继续和于连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她竭力寻找一些她认为最合适的办法来疏导她丈夫盲目的怒火。她丈夫无论骂她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她甚至根本就没听。
她当时在想着于连:“他会对我满意吗?”
“我们对这乡下佬关怀备至,甚至还送他礼物。他也许是无辜的,”她终于说道,“可是毕竟是因为他才使我生平第一次受到侮辱……先生!当我看到这封可恶的信时,我已暗暗起誓,不是他就是我,离开你的家。”
“你想闹出事来败坏我们大家的名誉吗?维利埃尔许多心怀叵测的人正等着你这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