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你的，”他扑倒在她的脚下，“不管你命令我做什么，我都服从你。我能做的就只剩下这些了。我的心中已乱成了一锅粥，一点儿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如果我离开你，你会向你丈夫说出一切，你不但毁了你自己，还会毁了你的丈夫。出了这种丑事，他永远也不会被任命为议员了。如果我留下，你会以为完全是由于我而导致你儿子的死，你也会伤心而死。你愿意我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吗？如果你愿意，我就离开你一个星期，为了我们的过失而惩罚我自己。你愿意我到哪儿，我就去哪儿度过这一周。譬如博莱—勒欧修道院。不过你得向我发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什么也不能告诉你的丈夫。要知道，如果你说了什么，我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她答应之后，于连便走了，可是过了两天又被叫了回来。

“没有你，我无法信守誓言。如果没有你在这儿，不断地用目光命令我沉默，我真的会说给我丈夫听的。这种可怕的生活实在让我度日如年。”

上天终于对这个不幸的母亲动了恻隐之心。斯坦尼斯拉渐渐脱离了危险。然而梦幻已被破灭，她的理智已经认识到她罪孽的深重，内心已无法恢复平静了。悔恨之情依然在噬咬着她诚挚的心。她的生活既是天堂也是地狱。当她见不到于连时就是地狱，当她依偎在于连身旁时就是天堂。“我不再存有任何幻想，”即便是全身心地沉湎于爱情时，她也这么说，“我要下地狱了，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了。你还年轻，你只是挡不住我的诱惑，上天会宽恕你的。而我，则非下地狱不可了。我已看到一个明确无误的预兆。我真害怕。但又有谁看见地狱会不怕呢？可在我心底，一点儿也不后悔。如果这一切都重新开始，我还会重蹈以前的覆辙。要是上天不在尘世，不在我孩子的身上惩罚我，我就感恩不尽了。但你呢，我的于连，”说到这儿她又嚷道，“至少你是幸福的吧？你觉得我爱你爱得够深吗？”

于连生性多疑，自尊心强。因此特别需要一种愿意承受牺牲的爱情。如今看到对方如此彻底、如此明确而又无时不在的牺牲精神，心中的狐疑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崇拜德·瑞那夫人。“尽管她是贵族，而我不过是工人的儿子，可是她依然爱我……我在她身边不是一个充当情夫角色的仆人。”疑虑一旦消除之后，于连又陷入了爱的疯狂之中，并为爱的变幻无常而黯然神伤。

“至少，”她见于连对她的爱情还有怀疑就嚷道，“在我们还会在一起的不多的日子里，我要让你非常幸福！让我们抓紧时间吧，也许明天我就不再属于你了。如果上天在我的孩子们身上惩罚我，即使我想只为爱你而活着，并且不认为是我的罪孽杀害了他们，那也是无济于事的。我绝对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要是蒙受了这样的打击，就是我愿意活下去，也是活不成的，我非发疯不可。

“啊！你曾那么慷慨地提出要代替斯坦尼斯拉发高烧，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把你的罪孽揽到我一个人身上，那该多好！”

这个巨大的精神危机改变了把于连和他的情妇结合在一起的那种感情的性质。他的爱情，已经不再仅仅是出于对情妇美貌的倾倒，或占有她而感到的骄傲了。

从此他们的幸福便具有了一种更为崇高的性质，他们爱的烈火也燃烧得更加猛烈了。他们爱得如痴如醉。按照世俗的标准，他们似乎更加幸福了。然而，他们再也找不回他们恋爱初期的那种甜蜜的宁静、无忧无虑的快乐和唾手可得的幸福了。那时德·瑞那夫人惟一担心的是于连爱她爱得不够深。而现在，他们的幸福却被蒙上了一层罪恶的色彩。

在最幸福、似乎也是最平静的时刻，德·瑞那夫人常常会痉挛地一下子抓住于连的手，高声嚷道：“啊！万能的天主！我看见地狱了。多可怕的酷刑啊！我罪有应得。”说着，她把于连抱得紧紧的，恰如常春藤死死地贴在墙上一般。

于连竭力让这颗骚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但毫无办法。她抓住他的手，亲吻不止。然后，又陷入可怕的梦魇之中。“地狱，”她说，“地狱是天主对我的恩赐。我在这世上也许还有几天可以和他一起度过，可是尚在人世便入地狱，孩子又相继夭亡……不过，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也许能使我的罪孽得到宽恕……啊！万能的天主！可别让我用这样的代价来换取你的恩典吧。这些可怜的孩子可一点儿也没有冒犯您呀。犯罪的是我，就我一个人。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可他不是我的丈夫。”

随后，于连看到德·瑞那夫人似乎平静了下来。她竭力控制住自己，她不想破坏她所爱的人的生活。

他们的日子就这样在爱情、悔恨和欢乐的交替中飞快地过去了。于连也浮躁起来，失去了慎思的习惯。

埃丽莎小姐去维利埃尔打一场小小的官司。她发现瓦尔诺先生对于连非常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