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晚安!”他说着就要离开。“不,你听我说,”他妻子跪在他面前大声说,竭力拦住他,“你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正是由于我的过失,儿子才会生命垂危。我给了他生命,现在又把生命从他身上夺走。上天在惩罚我。在天主的眼里,我犯了谋杀罪。我应该毁掉我自己,羞辱我自己。也许这样的牺牲可以平息天主的雷霆之怒。”
如果德·瑞那先生稍微有点想象力,早该什么都明白了。
“一派胡言,”他推开想要抱住他双膝的妻子,大声说,“真是一派胡言!于连,天一亮就派人去请医生。”
说完,他便回去睡觉了。德·瑞那夫人跪倒在地上,几近昏厥。于连想扶住她,被她猛地推开了。于连瞠目结舌。
“这么说来,这就是通奸啦!”他想,“难道那些两面三刀的教士倒是对的?那些人坏事做绝,反倒得天独厚,能悟得罪恶的真谛?真是咄咄怪事!……”
在德·瑞那先生离开以后的二十分钟里,于连一直看着他心爱的女人跪在床前,头倚着孩子的小床,一动也不动,几乎不省人事。“天哪,这个天资聪慧的女人,就因为认识了我,便陷入了悲惨的境地。”他想。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我得做出决断。在目前的情势下,我想怎么样已无关宏旨。其他人和他们乏味的装腔作势我又何必在意呢?关键是我能为她做些什么?……离开她?可这就意味着让她一个人忍受最可怕的痛苦的煎熬。那个泥塑木雕般的丈夫对她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而且他生性鲁莽,要是说了些没心没肝的话来,非把她逼得从窗口跳下去不可。
“要是我撇下她,要是我不守着她,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他。谁知道呢,也许他会不顾她带来的遗产大闹一场。她还可能伟大的天主啊!把一切都告诉那个混账神父马斯隆,而他就会以一个六岁孩子的病情作为借口,不再离开这座房子,而且不会安什么好心。她心中唯有痛苦和对天主的恐惧,早把他的所作所为忘得一干二净,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教士。”
“走开!”德·瑞那夫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对于连说。
“如果知道怎样才能给你最大的帮助,我纵然死去千次也毫不足惜,”于连回答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你,我亲爱的天使,或者不如说,只是从此刻起,我才开始真正崇拜你。因为你是应该受到崇拜的。要是明知你的不幸是因为我的过失造成的,我却躲得远远的,那我成了什么人了呢?不过我的痛苦无所谓。好,我走,亲爱的。可是,要是我不再守着你,不再置身于你和你的丈夫中间,你会向他说出一切,从而让自己身败名裂的。想想吧,他会卑鄙地将你撵出家门。那时,整个维利埃尔、整个贝尚松都会对这桩丑闻议论纷纷。一切脏水都会泼到你的身上,你将永远受辱、万劫不复……”
“可这正是我所求的,”她说着,站起身来,“我遭受苦难,这才好呢。”
“可是,由于这可怕的丑闻,你也会使他遭受不幸!”
“但我是自轻自贱,自己跳进泥潭的。也许这样做了,就能拯救我的儿子。也许当众受辱也是一种公开的赎罪吧?依我看来,这不正是我能对天主做出的最大牺牲吗?也许我主洪恩浩荡,愿意接受我的自轻自贱而放过我的儿子。如果你能告诉我另外一种更加痛苦的牺牲方式,我立刻照办。”
“让我也惩罚自己吧!我也是有罪的。你愿意我进特拉伯苦修院天主教隐修院,院内规章极严,规定终生素食,永远缄口,只以手势示意,且不能随意走动,要求足不出院。吗?那种生活的严酷或许能平息你的天主的怒火……啊!天哪!为什么我不能代替斯坦尼斯拉生病呢?……”
“啊!你也这么爱他。”德·瑞那夫人说着站了起来,投入了他的怀抱。但立刻,她又惊恐地把他推开。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她又重新跪下,继续说,“啊,我惟一的朋友!啊,为什么你不是斯坦尼斯拉的父亲?那样的话,爱你胜过爱你的儿子就不会是一桩可怕的罪过了。”
“你愿意让我留下,让我从今以后只是如弟弟一样地爱你吗?这是惟一合乎情理的赎罪办法,它能够平息万能的天主的怒火。”
“那我呢,”她哭着站了起来,双手捧住于连的头,紧紧地盯着它,“那我呢,让我也像爱一个弟弟那样爱你吗?难道我能够只是像爱一个弟弟那样爱你吗?”
于连不禁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