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只剩下三条狗和一辆雪橇,狗饿得皮包骨头。柴少火不旺,房间里自然冷得厉害。我们吃得少,冻得更够呛,脸冻得发黑,连我们的亲妈也不会认出我们。还有,我们的脚也很疼。早晨上路时,我一套上雪鞋就疼得要命,我竭力忍着不哼。帕苏克从来不哼一声,她总是在前面开路。那个男人呢,他只会号啕。
“三十英里河的水很急,河水正从下面把冰化开,那儿有许多空洞和裂口,还有大片暴露在外的水面。一天,我们照常赶上了杰夫,他正在那儿歇脚,因为他每天早晨总是提前上路。不过我们之间隔着水。他是从旁边的一圈冰桥绕过去的,那些桥很窄,雪橇过不去。后来我们找到了一座宽冰桥。帕苏克身体很轻,先走,她手里横拿着一根长竿,打算万一压碎了冰掉下去,用它救急。但是她很轻,雪鞋又大,总算走过去了。接着,她就招呼那些狗。可是它们既没有竿子,也没有雪鞋,都掉下去给水冲走。我在后面紧紧抓住雪橇,直到冰破了,狗掉到了冰底下去。它们身上的肉很少,可是照我原先的打算,它们够我们吃上一周,现在没这个指望了。
“次日早上,我把剩下来的一点粮食分成三份。对杰夫说,他可以跟着我们,也可以不跟着,一切都随他自便;因为我们要轻装快进。他号哭起来,抱怨脚疼和苦难,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指责我们不义气。可帕苏克的脚跟我的脚也很疼——唉,比他的还疼得厉害,因为我们还得给狗开路;同时,我们也很困难。杰夫赌咒发誓地说他快死了,再不能走了。于是帕苏克就拿了一条皮毯子,我拿了一个锅和一把斧头,准备动身。可她瞧了瞧留给那个男人的一份粮食,就说:‘把粮食糟蹋在没用的人身上可不对。他还是死了的好。’我摇了摇头,说不能这样——一旦成了伙伴,一辈子都是伙伴。可她提起了在四十英里站的人;她说那儿有许多人,都是好人;他们都指望我到春天能给他们送粮食去。我仍然说不成,不料她马上抢出我皮带上的手枪,朝杰夫打了一枪,而杰夫也就像我们的老前辈贝特斯说的一样,年纪轻轻就已魂归天国。为了这事,我骂了帕苏克一通;可她并不难过,也不懊悔。同时,我心底也赞同她的做法。”
查理停下来,又捡了几块冰,扔到炉子上的淘金锅里。大家一言不发,外面,狗群悲号起来,好像在诉说冰刀雪箭之苦,每个人的背上蹿起一股寒气。
“我们日复一日地走过那两个鬼魂睡过的地方——而我们,帕苏克和我,也知道在走到海边之前,能够像他们那样过夜,就觉得很快活了。后来,我们遇到了那个印第安人,他也像幽灵一样,他的脸朝着佩利方向。他说,那个男人和少年对他很不公平,他已三天没吃到面粉了。每夜,他只能把鹿皮鞋撕下几块,放在杯子里煮熟了当晚餐。可他的鹿皮剩得也不多了。他是海边的印第安人,这些话都是帕苏克翻译给我听的,因为她会说那儿的话。他对育空河一带不熟,他不认识路,可他正在朝佩利走。有多远呢?两夜路吗?十夜吗?一百夜吗?——他一点都不清楚,不过他要走到佩利。眼下,回头已晚了,他只能前行。
“他没向我们讨东西吃,他看得出,我们也陷入困境。帕苏克看了看那个人,又看了看我,变得忐忑不安了,犹如母鹧鸪见到受折磨的小鹧鸪的神情。我就对她说。‘这人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我们分一份粮给他,好吗?’她的眼一下充满光彩,仿佛进入了极乐之境;不过,她直视了那人很久,又看了看我,咬紧牙关,说:‘不。海还远远的,我们随时会死掉。还是让这个异乡人去死,让我的男人度过危险。’那个印第安人朝佩利方向而去,消失在死寂的雪原里。那夜,她的眼泪滴了一夜。我从未见过她流泪。不是火堆里的烟熏得她流泪的,因为木头是干的。她如此难受,我有点奇怪,心想,她的心灵可能因为走黑路,受够了苦,已变得多愁善感了。
“人生真荒唐。我思考了很久,可是日复一日,荒诞感不仅没减少,反而愈演愈烈。为何要这样苦苦地挣扎下去呢?人生这场赌博,人是赢不了的。活着就是劳苦,受压迫,直到岁月压垮我们,把双手放在死火堆的冷灰上。生活很难。小崽子吸第一口气时很苦,老人吐最后一口气时也很苦,人生充满了不幸和痛苦;可当他滑向死神时,仍不甘心,翻滚折腾,不断回望,唉,将挣扎进行到底啦。但死神为人和善。只有生存才会让人难受。然而我们热爱生命,仇恨死亡。这可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