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习非常刻苦,进步很快。上课时,他常常从书架上随手取出一本书,费劲地读上两三行,然后涨红了脸看着我,惊喜地说:
“我会读书了!”
他身上有一种美好的、感人的天真,这使我觉得他就是书中所描写的那种优秀农民的缩影。有时,他望着星空说:
“罗马斯说,天上某个星球也住着人,你说是真的吗?应该给他们发个信号,问他们是怎么生活的。也许,他们比我们过得更好……”
实际上他非常满足自己的生活。他是个孤儿,但他和所有渔民一样,富有诗意,喜欢伏尔加河。不过他和农民们相处得并不太友好。他还跟我说:
“你别看他们对你很亲热,这些人狡猾得很,虚伪得很。千万别轻信他们!”
不过,伊佐特很欣赏库库什金。他说:
“你看看这个农民,他可是一个好人!别人不喜欢他,嗯,无所谓!当然,他有点话多,说三道四的,可是任何一匹牲口都有自己的短处。”
库库什金娶了个当佣人的酒鬼老婆。他把自己的房子租给铁匠住,自己住澡堂,给潘科夫打工。他很喜欢讲新闻,实在没有新闻时就自己杜撰各种故事,但是讲来讲去总是那么一套:故事中的坏人、恶人如果不想再行恶了,他总是把他们打发到修道院去,就像把垃圾送到垃圾坑里一样。
村里人都认为库库什金是一个空虚无聊的人。他杜撰的故事以及他的奇特想法总是激怒农民们,引起他们的嘲笑和谩骂,但同时他们又听得津津有味。
库库什金其实是个非常能干的雇工,会箍桶、砌炉子、养蜂,木工活也做得很精巧。虽然他不喜欢干活,但只要干起来就能干得很出色。
他以前识字,后来忘了,也不愿再学了。但他天性聪颖,比别人反应快,总是能最先捕捉到罗马斯讲叙中最实质性的东西。
他和伊佐特、潘科夫晚上常常到我们这儿来,一坐就坐到深夜,听罗马斯讲世界的形势,讲外国人的生活,讲革命的波折。
潘科夫非常喜欢听法国革命的故事。他的父亲是个富农。两年前,他和父亲脱离了关系。后来他娶了伊佐特的侄女,一个孤女。他把房子租给罗马斯,并不顾全村富农的反对,在旁边盖了间小店,富农们因此都很恨他。乡村的生活让他感到很苦恼,他常说:
“如果我有一技之长的话,就搬到城里去住。”
开始,潘科夫对我不太友好,甚至有点敌视,常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子使唤我。但他很快就改变了态度。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他在暗中提防我。
潘科夫从不反对自己的雇工库库什金讲粗话,并且会认真听这位幻想家杜撰的各种滑稽趣事,这一点让我有点儿喜欢他。
村子里的生活并没有在我面前展开欢乐的一面。我多次听人说起,自己也在书本上读到:乡下人比城里人活得更健康、真诚。但是我亲眼看到的却是终日劳累、从事苦役般劳动的农民。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并不健康,被劳动折磨得筋疲力尽,几乎没有很愉快的人。我并不觉得农民的生活简单,它需要高度紧张地照料田地,需要机敏、狡猾的手段来对付各种人。这种贫困潦倒、毫无理智的生活并不让人称心如意。
村里的人都像瞎子一样摸索着生活,但他们又都不喜欢罗马斯、潘科夫以及一切希望生活得更合理、更美好的人。
相比之下,我清楚地看到了城市的优势,城里人渴望幸福,大胆追求理想。这让我时常回忆起两个城里人:弗·卡卢金和兹·涅别依。他们俩开了一个钟表修理铺,也修理其他各种机器、器械和设备。我真想整天在那里看他们工作,但我的个子太高,挡住他们的光了。于是他们挥手把我赶走了。我走开时,心想:
“一个人无所不能,该是多幸福啊!”
我非常羡慕他们,觉得他们懂得各种机器和器械的奥秘,并能修理好一切东西。这才是真正的人!
我觉得我不喜欢农村。
尽管罗马斯劝告我晚上不要出去,但是我仍然在一个夜晚穿过菜地到伏尔加河岸边走走,或者坐在岸边的柳树下。伏尔加河的流水平缓而壮观,河面上洒满了落日的金辉,又折射出惨白的月光。看着这一切,我的思维变得异常活跃和敏锐。
伊佐特找到了我,在夜色中他显得更加健壮、可爱。
“你又到这儿来了?”他坐在我旁边问。
过了一会儿,他又充满幻想地说:
“等我学好了文化,读了各种各样的书,我就去漫游祖国的江河,我就会了解一切!还能和人们畅谈思想,这太妙了!”
不过,更多的时候,伊佐特是默默地坐着、想着,偶尔叹息一声。他举目眺望朦胧的远景,叹息着说:
“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我迎合了一句:
“对,不错!”
远方,草地上空的太阳穿过粉红色的云层露出脸来,阳光犹如孔雀开屏一样美丽!
每逢周末,我们的小店里总是聚集着很多人,有苏斯洛夫老头、巴里诺夫、铁匠科罗托夫,米贡也从不缺席。有时一些酒鬼会来胡闹,其中来的最多的是退伍兵科斯京。有一次,他撸起袖子,挥舞拳头,迈着斗鸡似的步伐来到小店,扯着嗓子喊:
“安东诺夫,你这个邪教徒!人类的叛徒!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边叫喊,一边冲上去想打架。可是人们抓住了他,嘲笑着把他推进了水沟。他倒栽着沿着斜坡滚了下去,还拼命地嚎叫着:
“救命啊!出人命啦……”
他爬上来之后,向罗马斯要一杯伏特加酒。
“为什么?”
“因为我把你们逗乐了。”科斯京说。
农民们被逗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