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了。来岸边接我们的那个瘦高个子农民伊佐特坐在桌旁正说着什么,但一看见我就停住了。
“你怎么啦?”罗马斯皱了皱眉头说,“快讲啊。”
“讲完啦。就是说,大家决定:一切由我们自己来应付。你出门时一定要带上手枪,或者带一根粗一点的棍子。”伊佐特说着,又看着我,“小伙子,喜欢钓鱼吗?”
“不喜欢。”
罗马斯说必须把农民们和分散的单个果农组织起来,使他们摆脱收购商的控制。伊佐特听了,说:
“富农们不会让你们安生的。”
他走后,罗马斯若有所思地说:
“这人聪明、诚实、可靠。只是文化不高,读书很费劲。您在这方面要帮帮他。”
整个晚上,罗马斯都在给我介绍小店里的各种商品的价格,他说:
“我的货比村里另外两家的便宜。我在这儿做买卖不是为了赚钱,这好像和你们面包店的意图一样……”
我根据我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已经猜到了这一点。难道我已经接近了那种严肃的事业吗?我今后是不是将和从事真正事业的人一道工作呢?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激动起来。
小店关门后,我们回到罗马斯的卧室。
“我早就注意您了。您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天性耿直,而且有着美好的愿望,”他看着我说,“您不能毫无意义地耗费自己的青春年华。您应当学习,只是不要让书本把您和世人隔开了。”
他把自己的书指给我看,几乎都是科学著作:有博利克、利亚依耶利、斯宾塞、达尔文的著作,还有俄国作家皮萨列夫、杜布罗留波夫、车尔尼雪夫斯基、普希金、冈察洛夫和涅克拉索夫的著作。
他用宽大的手掌抚摸着这些书,感慨地说:
“都是些好书!”
喝茶时,他简单地讲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他是一铁匠的儿子,在基辅车站干过火车加油工。在那儿,他认识了革命人士,并组织了工人自学小组。他因此被捕,坐了两年牢,又被流放到雅库特十年。
他跟我谈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深夜。他显然希望我和他站在同一行列。自从自杀事件发生后,我一直很自卑,而他却这么慈祥、坦诚地向我坦露心声,这让我重新振作起来。
星期天做完弥撒后,村民们一下子都拥到了我们小店的台阶上。第一个到的是马特维·巴里诺夫。他浑身脏兮兮,头发乱蓬蓬的。长着两只猴子一样的长胳膊。他的眼睛很漂亮,目光却散淡而漫不经心。他一来,就开始天南地北地说开了。接着,农民们不断地走过来。罗马斯坐在店门边的台阶上,叼着烟斗,静静地听着农民的聊天。
库库什金和一个叫米贡的农民在争论商人和老爷哪一个更狠。大胡子的苏斯洛夫和伊佐特在说农奴制的问题。
我等待着罗马斯开口说话。可他却似乎漠不关心地沉默着。农民们越讲越消沉,我也觉得有点沮丧,不由想起喧闹不止的城市。
晚上喝茶的时候,我问罗马斯,为什么他不参与农民们的谈话?
“谈什么呢?”他说,“您知道吗?如果我在大街上和他们谈论那些的话,那么我会被重新送到雅库特去流放……”
他点燃烟斗,平静地说:
“农民们都是些胆小怕事、谨小慎微、多疑多虑的人。废除农奴制还不到三十年,他们很难理解什么是自由。也许有一天沙皇会告诉他们什么叫自由,因为沙皇从地主那里把农民解脱出来了。农民都非常信仰沙皇,在他们心目中,沙皇是整个大地、全部财富的唯一主宰。所以要唤起农民,使他们逐步学会从沙皇手里把政权夺回来……”
后来,罗马斯出去了。大约十一点多钟,我听见街上一声枪响。我一下子跳到门外,看见罗马斯正向小店的大门走来。
“您,这是怎么啦?是我打的枪……”他看见我的样子,有些吃惊地问。
“打谁?”
“有几个拿棍子的人直向我扑来,我就朝天开了一枪……”
他那怡然自得的神气和灰眼睛里略带固执的目光让我很钦佩。
在这里,我渐渐过得开心起来。每一天都会带给我新的感受。我贪婪地读着自然科学的书籍。罗马斯常常指点我说:
“应该知道,在科学中凝聚着人类最优秀的智慧。”
伊佐特一个星期来三个晚上,我教他识字。开始他不太信服我,总带着嘲笑的意味看着我。但是上了几次课后,他就真诚地对我说:
“你讲得真好,小伙子,你完全可以去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