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集市上买了一把军队鼓手在举行仪式时佩带的手枪,上了四颗子弹,然后朝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我以为打中了心脏,结果只伤了一叶肺。过了一个月,我恢复了,又狼狈万分地回到了面包坊。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三月底的一个夜晚,我从面包坊到店里,看见霍霍尔正坐在窗边,沉闷地抽着烟。
“您有空吗?”他开门见山地问我。
“二十分钟吧。”
“请坐下,我们谈谈吧。”
我坐了下来。
“想不想去我那儿干活?我在克拉斯诺维多沃村开了一家小店,您可以帮我照管生意,这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我有许多的好书,我可以帮助您学习,您同意吗?”
“当然啦。”
“那么,星期五早上六点,您到库尔巴托夫码头来。我会在那儿等您。我叫米哈伊尔·安东诺夫,姓罗马斯。就这样。”
说完,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天后,我离开了面包坊,乘船前往克拉斯诺维多沃村。
伏尔加河刚刚解冻。上游浑浊的水面上浮动着灰色的脆裂的冰块。船在冰块中行驶。在船的撞击下,冰块吱吱嘎嘎地响着,变成水晶般的尖块四散开去。上游的风吹过来,把浪推向岸边,阳光耀眼,浅蓝色玻璃般的冰凌的侧面反射出鲜亮洁白的光。船扬帆猛进,船上装满了桶、口袋、箱子。掌舵的是年轻的农民潘科夫,他穿着很讲究,沉默寡言,不太像一个种田人。雇工库库什金穿一件破外套,戴一顶皱巴巴的神父帽,手里拿着竹篙,把冰块推开。
我和罗马斯并排坐在箱子上,他轻轻地对我说:
“农民不喜欢我,尤其是富农!您也会亲身体验到这种仇视的。”
库库什金把竹篙放在自己脚下,脸转向我们,兴奋地说:
“特别不喜欢你,安东诺夫,神父也烦你……”
“的确如此。”掌舵的潘科夫也这样说。
“但我也有许多朋友,您也会有的。”罗马斯又对我说。
船头猛地撞到了浮冰上。库库什金踉跄了一下,抄起了竹篙。潘科夫责备地说:
“你得小心点。”
“别跟我说话!”库库什金一边推开浮冰,一边说,“我可不能一边干活,一边和你说话……”
他们毫无恶意地、玩笑似的争论着。
罗马斯对我说:
“这儿的土地没有我们乌克兰好,但这儿的人却善良得多。他们真能干!”
我认真地听他说,非常相信他的话。我觉得,他知识渊博,有自己衡量人的标准。尤其让我感到舒畅的是,他并不问我为什么要自杀。我实在不愿意再回想过去的一切了。
船沿岸边航行,左边是宽阔的河面,一直延伸到长满草的沙滩上。波涛拍打着岸边的小丛林。太阳露出了笑脸,黄鼻子白嘴鸦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黑色,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忙忙碌碌地筑着巢穴。向阳的地方,鲜绿的小草欢天喜地地从土里冒出来,迎着太阳生长。我身上冷飕飕的,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春天的大地是多么的惬意啊!
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克拉斯诺维多沃村。又高又陡的山上耸立着碧蓝的圆顶教堂,漂亮而结实的木板房一栋挨一栋地沿山边排列着,黄色的木屋顶和稻草顶熠熠生辉,朴实而美丽。
当我和库库什金一起卸货时,罗马斯从船舷上扔给我一只袋子,说:
“看来,您还是很有劲的!”
然后,他看也不看我,问道:
“胸口还疼吗?”
“一点也不疼了。”
这种婉转的问话使我感动万分,因为我特别不希望这里的农民知道我曾经自杀。
一个瘦高个的农民从山上沿着山路走下来。走到岸边,他声音洪亮而亲切地说:
“欢迎你们归来!”
半小时后,我已经坐在一间干净、舒适的房间里了,木墙还散发着松脂和木屑的清香。手脚麻利的女人在收拾饭桌。罗马斯从箱子里取出书来,把它们放在炉子边的书架上。
我住的房间在木房子的阁楼上,从窗子里望出去:对面是一片洼地,超过洼地是果园的黑土地,柔顺的山坡绵延起伏,一直延伸到蓝色的树梢。马车嘎吱嘎吱地响,牛累得哞哞地叫,小溪在欢快地奔流。两个小男孩正在用石头和泥土堵住小溪的流水。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婆从一扇门里走出来。两个小男孩看见她,赶紧跑开了。她抬起脚把孩子的杰作全都捣毁了,然后顺着河边朝下游方向走去。
我在这儿该怎么生活呢?我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