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是从事染业的,他是染业行会的行首。可是外祖父的家中总是笼罩着相互仇恨的氛围。从外祖母的讲述中我才知道,我的两个舅舅雅科夫和米哈伊洛一直缠着外祖父要分财产,母亲偏偏这时候来了。他们害怕母亲会索要出嫁时应得的那份嫁妆。因为母亲私自嫁人,违背了外祖父的意愿,所以嫁妆被外祖父扣了下来。而两个舅舅认为,这份嫁妆应该分给他们俩。
我们来到外祖父家不久,一次在厨房吃午饭的时候,又爆发了一场争吵,两个舅舅扭打了起来,我吓得跳到炉炕上,惊恐地看着下面。后来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争吵起来了。雅科夫舅舅走后,外祖母站在墙角,号啕大哭,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仁慈的圣母啊,请赐给我的孩子们一点儿理性吧。”
我在炉炕上笨拙地翻身时,碰倒了烫斗,它顺着炕梯往下滚,扑通一声掉进了脏水盆里。外祖父一下子跳到炕梯上,把我拖下来,盯着我的脸:
“谁把你放到炉炕上的,是你妈妈,对吗?”
“我自己上来的。”
“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是我自己上来的,我害怕。”
他轻轻地用手掌在我额头上拍了一下,把我推开:
“太像你父亲了,滚吧……”
我赶紧跑出了厨房。我感到外祖父那双敏锐的绿眼睛总是在后面盯着我,我很害怕。在我印象中,外祖父很恶毒,他和所有人说话都带着嘲弄和挑衅,故意刺激和惹怒对方。他的口头禅“嗨,你们啦”,让我听了总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久,外祖父就强迫我学祈祷,教我祈祷的是文静而胆小的纳塔利娅舅妈。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是那样清澈。我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眯起眼睛,摇晃着脑袋,低声地教我念祈祷词。可是当我向她提问时,她却说不要问,越问越糟。这使我很生气,也影响了我记祈祷词。
有一次,外祖父问我有没有背熟祈祷词,舅妈小声地说:
“他记忆力不好。”
外祖父听了,冷冷一笑,说:
“要是这样,就得挨打。”
然后,他又问我:
“你父亲打过你吗?”
我还没有回答,母亲说:
“没有,马克西姆从来没有打过他,也不让我打他。”
“为什么?”
“他说,棍棒出不了人才。”
“他是个十足的傻瓜,马克西姆这个人啦,幸亏死了,上帝饶恕我!”
外祖父的话刺伤了我,他发现了这一点,对我说:
“你撅什么嘴?真有你的……”
他又摸了摸他那斑白的棕红色头发,说:“星期六我要抽打萨沙一顿。”
“什么叫抽打?”我不明白。
大家都笑了起来。外祖父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然而,到了星期六,我不但知道了而且亲身体验了外祖父的抽打。
我一直很着迷大人们灵巧地把布料加染变色。他们把黄布浸泡在黑水里,布料就变成了深蓝色,把灰布放在红褐色的水里涮一涮,布料就变成了红色。我想亲自动手染点什么,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雅科夫舅舅家的萨沙。
“白的最容易上色,我很懂行!”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我把沉重的桌布拖到院子里。可是我刚把桌布的一角放进装有染水的木桶时,年轻的学徒“小茨冈”就朝我飞奔过来,夺走桌布,一边使劲拧干,一边对躲在门洞里看我的萨沙大叫:
“快去把奶奶叫来!”
然后,他不安地摇晃着头发蓬乱的脑袋,对我说:
“瞧着吧,你也得挨一顿好揍!”
外祖母跑来了,她惊叫一声,甚至哭了起来:
“咸耳朵鬼!恨不得把你举起来扔在地上。”
接着,她对“小茨冈”说:
“可别告诉老爹,我把这件事瞒起来。”
“小茨冈”一边擦手,一边说:
“我是绝对不会说的,小心萨沙,他准会告密。”
星期六,临近通宵祈祷时,我被领进了厨房。外祖父站在角落的脏水盆旁边,从水桶里捞起一根根长长的细树条子,在空中挥舞着,然后一根一根摆好。“小茨冈”气呼呼地坐在一条长凳子上,外祖母站在暗处大声地闻着鼻烟。雅科夫舅舅家的萨沙坐在厨房中间的凳子上,擦着眼泪说:
“看在基督的面上,饶了我吧……”
米哈伊洛舅舅家的孩子们像木头似的站在凳子旁边。
“揍一顿,再饶你……”外祖父说着,拿起一根长长的,浸泡透了的树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