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把事情给她讲了一遍。
“‘日奥瓦尼,’阿森塔对我说,‘你应该把孩子带回来,我们可以当他失去的父母,给他取名叫贝内代多(科西嘉方言,意为“祝福”。),看在这好事的份上,上帝也是会替我们祝福的。’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留下的半截襁褓给了她,以后我们如果过日子宽裕一些,倒也可以把孩子要过来。”
“襁褓上的是哪两个字母?”基督山问道。
“一个是H,一个是N,字母上面是男爵冠冕环带。”
“天哪,我看你都会使用起纹章方面的术语了,贝蒂西奥先生!你在什么地方学过家谱学?”
“在您手下当差什么都能学到,伯爵先生。”
“接着讲,我想知道两件事。”
“哪两件,老爷?”
“这个男孩后来怎么样了?你不是告诉我这是个男孩吗,贝蒂西奥先生?”
“没有,阁下,我不记得说过这个话。”
“我以为是听您说过的,可能是我弄错了。”
“不,您没有弄错,这的确是个男孩。可是,刚才阁下说想知道两件事,那第二件是什么呢?”
“第二件事是这样的,当时你提出来要请神甫听你作忏悔,后来按照你的要求,布佐尼长老上尼姆监狱去看你,那么当时人家告你犯了什么罪呢?”
“这话说起来可能很长,阁下。”
“那有什么关系?现在刚10点钟,你知道我不爱睡觉,我想你现在不见得很想睡觉吧。”
贝蒂西奥鞠了一躬,接着又讲起来。“当时我重操旧业,又使劲做起走私来,这一半是为了驱散总在我心头萦绕的往事,一半是接济那可怜的寡妇。那时走私这生意比较好做,革命以后总有一段时间法纪松弛。南方沿海的警戒特别马虎,因为那里骚乱此起彼伏,阿维尼翁,尼姆,于宰斯各地接连不断出事,可以说政府对我们是在休战,我们也正好乘机同沿海各处联络起来。从我哥哥在尼姆的大街上被人暗杀以后,我就不愿意去那儿,所以和我们合伙做生意的那家客栈老板看到我们不去找他,他就自己过来找我们,在贝勒加特到博凯尔的路上开了一个分店,店名叫加尔桥客栈。这样,在埃格莫特,马尔提格和布克一带,我们有十几个货栈,不但可以存货,而且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藏身躲过海关职员和宪兵。走私这行当,只要机灵,再加上肯干,那是很有赚头的。我原本在山里过我的日子,现在多了一份心事,更怕宪兵和海关了,一旦把我送到法官面前,那就是审问,一审问就要追根问底查我过去,查我过去的老账,现在要查出什么事,那就比走私进口雪茄,无照贩卖成桶的烧酒严重得多了。所以我宁肯被打死千次,决不能被逮住一次。我也干了惊天动地的事,不止一次体会到,如果我们过分顾惜自己的身体,这几乎就是我们成功的唯一障碍,因为我们的事必须速决速断,做起来又得大刀阔斧决不手软。也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把命都肯豁出去,那他与别人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别人和他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且谁下了这个狠心,他就顿时力大十倍,顿时眼光远大。”
“讲起哲学来了,贝蒂西奥先生!”伯爵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这一生什么都干过一点吧?”
“啊,不好意思,阁下!”
“不,不,只是夜里10点半钟讲哲学,这毕竟晚了一点。但是,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异议,我觉得你说的话是对的,什么流派的哲学都讲不出这种话来。”
“我跑的地方越来越远,收获也越来越多,我们那份小小的家产也在渐渐增长。有一天我正要出门去跑一趟,阿森塔说:‘你走吧,你回来的时候我会让你吃一惊的。’我问她有什么事,问也白搭,她不肯多说一句,于是我就走了。这一趟走了将近六个星期,我们在卢克意大利地名。装了油,又在里窝那上了英国棉花,脱手卸货的时候也是顺顺当当的,我们都分到了红利,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一回家,我第一眼就看到阿森塔房间最显眼的地方多了一只摇篮,同整个房间相比,这摇篮是够华丽的了,里边躺了一个七八个月的婴儿。我高兴得喊了起来。我杀了那检察官以后,心里唯一感到愁闷的是后悔不该扔下那孩子不管。当然,对暗杀这事本身,我一点也不后悔。可怜的阿森塔看出了我的心事,乘我不在家,她拿上半截襁褓,又怕忘了,记下孩子交育婴堂的确切日期和时间。她上路去了巴黎,又自己跑去要回孩子,人家没有说什么不同意的,把孩子交回给她。啊,我不瞒您说,伯爵先生,看到这可怜的小生命在摇篮中躺着,我心里真是激动,泪水夺眶而出。‘说真的,阿森塔,’我喊了起来,‘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上帝会降福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