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
“这位努瓦基耶,你真是好糊涂,你可知道这位努瓦基耶是何许人也?这位努瓦基耶就是他的父亲!”
即使一个霹雳打在唐泰斯脚下,劈开直通地狱的万丈深渊,他听了也不会像听到这句想都想不到的话那样感到突然,也不会像触电一般毛骨悚然。他站了起来,双手抱着脑袋,仿佛怕脑袋一下炸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他大声喊了起来。
“是的,他的父亲,全名是努瓦基耶·维尔福。”长老说道。
这时一道闪光射进囚徒脑海,始终模糊不清的事顿时被灿烂的阳光照得通明。审讯时维尔福如何支支吾吾,那封信如何被烧掉,又如何逼着他发誓,这位法官大人为何不但不威胁他,反而用恳求的语气说话,似乎反倒在向他求情,这一幕又一幕他都记起来了。他不由得大吼一声,一瞬间仿佛醉汉似的摇摇晃晃,过了一会儿他朝连接他自己牢房和长老牢房的暗道口急步走去,说:“啊!我得一个人想想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到自己牢房后一下倒在了床上。晚上看守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坐在床上,两眼发直,满脸怒色,一言不发,像尊雕像似地一动不动。他在沉思,几个钟头过去了,然而时间快得仿佛只是过了几秒钟而已,他已经作出了可怕的决心,立下了非同一般的誓言。有人在说话把他从梦中唤醒,原来是法利亚在喊他。看守也去了法利亚的牢房,现在法利亚过来请唐泰斯一起吃晚饭。老囚徒被监狱看成是疯子,而且是一个有趣的疯子,所以有些特殊的待遇,譬如每逢星期日他可以吃到比较白的面包,还能喝上一小瓶的酒。这一天正好是星期日,长老过来请他的年轻难友分享他的面包和酒。
唐泰斯随着长老过去。这时他的脸部表情已经平静,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但是透出一股严厉和坚毅的神情,这神情简直可以说在向人显示某种决心已暗暗下定。长老凝神望着他。
“我真后悔帮你查明真相,跟你说了那些话。”长老说道。
“这话从何讲起?”唐泰斯问道。
“因为我在你心里注入了一种过去不曾有过的情绪——复仇。”
唐泰斯微笑了一下说:“我们还是谈谈别的话题吧!”
长老又望了他一眼,忧郁地摇了摇头,然后顺着唐泰斯的意思,讲起别的事来。老囚徒是这种人,讲起话来同那些饱经沧桑的人一样,娓娓动听,说出许多有益的教诲,但是不讲自己如何如何,这位不幸的老者从不诉说自己的厄运。唐泰斯怀着钦佩的心情听着老者的每一句话,有些跟他想的不谋而合,跟他做水手得到的见识毫无二致,而其余的话,例如南极圈内的航海者见到的极光等等,都是这年轻人闻所未闻的事情,让他见到了充满奇光异彩的景致和新的天地。唐泰斯体会到了,老人是位智者,不但行游于伦理、哲理和社会的顶巅,而且凌驾于峰巅之上,听他讲解是一种幸福,可以使人开窍聪明起来。
“您能不能把您的知识教我一点,”唐泰斯说,“就算是您我在一起消遣吧。我现在看得出来,您喜欢清静,不大想同我这样没有受过教育的愚昧无知的人作伴。假如您答应我的请求,我可以向您保证决不再向您提越狱两字。”
长老微微一笑说:“嗨,我的孩子,人的知识是有限的,当我教你学通了数学、物理、历史以及我会讲的三四门外语,我的学问你便全都掌握了。所以说,用不了两年工夫,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学问全部传授给你。”
“两年?”唐泰斯说,“您认为用两年我就能学到所有这些知识吗?”
“学会运用还不行,学到这些知识的原理则是可能的。学不等于会,有的人只是知道,有的人却是有研究。靠记忆可以做到知道,但做研究要懂哲学。”
“那为什么不学哲学呢?”
“哲学是无法学的。哲学是天才运用的各种已得知识的总和,哲学是基督踏在脚下升上天去的光辉云彩。”
“您说吧,”唐泰斯说道,“您先教我学什么?我真想赶快开始,我渴望得到知识。”
“什么都学。”
老少两个囚徒果真当天晚上就拟定了学习计划,而且第二天就开始付诸行动。唐泰斯有着不可思议的记忆力,而且理解力极强,他很有数学头脑,通过计算很快掌握所学的内容。他是水手,很有诗情画意,从而活泼了用枯燥数字和刻板线条进行归纳论证的过于物质化的内容。他已经懂意大利语,而且在去地中海东部航行时学了一点现代希腊语,懂了这两门外语,他很快掌握其他外语的结构,六个月后他已经开始能说西班牙语,英语和德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