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怕里德太太，也真恨她，因为她总是残酷地伤害我。在她面前，我永远也不会快乐。不管我多么小心地服从她，不管我怎么竭力地去讨好她，都是白费苦心，换回的仍是上面那些话。现在，当着陌生人的面这样说，简直是在刺我的心。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在她指定要我过的新生活中，她已经将我的一切希望都粉碎了。尽管我没法将自己的感觉表达出来，但我心里明白，她正在我未来的道路上撒下厌恶和冷遇的种子。眼看着我在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眼中成了一个狡诈、恶毒的孩子，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来补救这种损害呢？

“真的没有办法。”我一边想，一边抑住哭泣，并赶快擦去几滴表明我内心痛苦的无用的眼泪。

“骗人在孩子身上确实是一个不好的毛病，”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说，“它与说谎有密切的联系。而说谎的人都要到熊熊燃烧的火海和硫磺烈火中受罪。不过，里德太太，她会被看管起来的，我会告诉谭普尔小姐和其他教师的。”

“我希望对她的教育方式适合于她的前途，”我的“恩人”继续说，“让她变得有用、谦卑 。至于她的假期，如果允许，就都让她在劳乌德过。”

“你的决定非常英明，太太，”布洛克赫斯特先生回答，“谦卑是基督徒的美德，它对劳乌德的学生尤其适合。所以，我指示要在她们中间特别注意培养这种品质。我研究过如何才能最好地克服她们身上的那种世俗的傲慢情绪。就在前天我获得了可喜的成功证明。我的二女儿奥加斯塔与她妈去参观学校，回来的时候她嚷道：‘哦，好爸爸，劳乌德的女孩子们看上去多安静、朴素啊！头发都梳到耳朵后面，围着长长的围裙，衣服外面还钉着荷兰麻布的小口袋──她们和穷人的孩子差不多！’她说，‘她们看着我和妈妈的衣服，仿佛从未见过丝绸似的。’”

“这正是我非常赞赏的情况。”里德太太回应道，“即使我寻遍全英国，也寻不到更适于像简·爱这样一个孩子的体制了。坚持吧，我亲爱的，布洛克赫斯特先生，我主张一切事情都要坚持。”

“太太，‘坚持’是基督徒的首要职责，我们劳乌德学校的每项措施都是以此为准则建立起来的：简单的伙食，朴素的衣着，简陋的设施，艰苦勤奋的习惯，这些都是学校及学校师生们现在的风气。”

“非常正确，先生。那么，我就可以指望这个孩子被劳乌德学校录取为学生，并在那儿受到与她的地位和前途相称的教育了吧？”

“太太，是的。她将被安排在精选植物的苗圃里——我相信她对自己被选中的这种无可比拟的特权，会非常感激的。”

“布洛克赫斯特先生，我会尽快把她送去的，说真的，我真恨不得早点摆脱这个越来越令人讨厌的职责。”

“没问题，没问题，太太。祝你早安。我要过一两个星期才回布洛克赫斯特府，我的好友副主教不让我早些走。我将派人通知谭普尔小姐有一个新姑娘要去，那么收留她就不会有问题了。再见。”

“再见，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请代我向布洛克赫斯特夫人和小姐问好，向奥加斯塔和西奥多，还有布朗顿·布洛克赫斯特少爷问好。”

“我会的，太太。小姑娘，这儿有一本《儿童指南》，做祷告时念念它，特别是写‘玛莎·格——一个惯于说谎骗人的调皮孩子的暴死’的那一段。”

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说着把一本钉有封面的薄薄小册子放到我手里，然后打铃叫准备马车后，就离开了。

只剩下里德太太和我了。沉默了几分钟。她在做针线活，我看着她。里德太太那时大约三十六七岁的样子，是个体格健壮的女人，宽肩膀，四肢结实，个头不高，壮壮实实的，却不肥胖。她的脸庞很大，下颌发达有力，额头很低，下巴又大又突出，嘴和鼻子颇为端正，淡淡的眉毛下闪动着严厉的眼睛，她的皮肤黝黑而没有光泽，头发近乎亚麻色，身体好得不得了——从不生病，她是个精明的总管，一家大小以及所有的佃户都受她控制，只有她的孩子们偶尔敢藐视嘲弄她的权威。她衣着讲究，风度和举止也配得上她的漂亮服饰。

我坐在离她扶手椅几丈远的矮凳上，仔细打量她的身材。我手里拿着里面写有说谎者暴死的那本小册子，这是作为警告让我特别注意的故事。刚才发生的事情，里德太太跟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谈到有关我的那些话，都清楚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刺痛着我的心。每一个字都像刚传进我的耳中，让我体味。一股怨愤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

里德太太眼光离开活计，抬起头看看我，她的手指也停止了灵活的动作。

“出去，回育儿室去。”她命令道。准是我的目光或者别的什么冒犯了她，因为她说话时尽管尽力克制，还是愤怒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