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找我呢？”我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用双手转动那很紧的门把儿，转了一两下还没转开。“除了里德舅妈，我在屋里还会见到谁呢？——男人还是女人？”门把儿一转，门开了，我走进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抬头一看——一个黑柱子！至少我第一眼看到的直挺挺地站在地毯上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细长的大个子给我的是这个感觉。而柱顶上那张冷酷的脸，就像是作为安在柱子身上的柱头而雕刻出来的一张面具。

里德太太坐在炉边她常坐的位置上。她示意我过去，我照做了，她就把我介绍给那个像石柱似的陌生人说，“这就是我向你提出申请的小姑娘。”

他（因为是男人）朝着我站的地方慢慢转过头来，用浓眉下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询问式地打量着我，然后用低沉的嗓音威严地说：“她的个子很小，她多大啦？”

“十岁。”

“有这么大吗？”他表示怀疑地反问，又仔细审视了我几分钟，然后又发话了：

“你叫什么，小姑娘？”

“简·爱,先生。”

说着，我抬起头。我觉得他好像是个高大的先生，而我那时确实太矮小了。他的五官都很大，除此以外，整个体形都同样的严峻、古板。

“那么，简·爱，你是个好孩子吗？”

我不可能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我那小天地里的人对此都持有相反的意见，我没吭声。里德太太代我回答了，她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很快补充道，“也许这个问题越少谈越好，布洛克赫斯特先生。”

“听到这话真遗憾！我得跟她谈谈。”他弯下直挺挺的身子，在里德太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过来。”他说。

我从地毯上走过去，他让我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他有一张怎样的脸呀！此时我们几乎脸对脸！多大的鼻子！多大的嘴！还有一口多大的板牙呀！

“再没有比瞧见一个淘气的孩子更让人伤心的了，”他开始说，“尤其是淘气的小女孩，你知道坏人死了去哪儿吗？”

“他们下地狱。”我不假思索地、正统地回答道。

“地狱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是个大火坑。”

“那么你愿意下地狱，永远被烈火焚烧吗？”

“不，先生。”

“那么你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呢？”

我仔细想了想，但我想出的答案却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我必须保持健康，不死掉。”

“你怎么才能保持健康呢？每天都有比你小的孩子死掉。前两天我还刚埋葬了一个五岁大的小孩，——一个好孩子，他的灵魂现在已上了天堂。如果你被召唤去的话，恐怕就不能这么说了。”

由于没法消除他的怀疑，我只好低下眼睛，看着他那踩在地毯上的两只大脚，叹了口气，恨不得自己离得远一点才好。

“我希望你这叹息是发自内心的，表明你已后悔不该给你的好恩人招来烦恼。”

“恩人！恩人！”我心里在说，“大家都把里德太太看作我的恩人!若真如此，恩人就是个讨厌的东西。”

“你早晚做祷告吗？”我这位盘问者继续问。

“是的，先生。”

“你念《圣经》吗？”

“有时念。”

“你喜欢念，还是不喜欢念？”

“我喜欢《启示录》、《但以理书》、《创世纪》和《撒母而记》、《出埃及记》的一小部分，《列王记》和《历代志》的几个地方，还有《约伯记》和《约拿书》。”

“《诗篇》呢？我想你总喜欢吧？”

“不喜欢，先生。”

“不喜欢？噢，真没想到！我有个小男孩，比你小，已记住了六首赞美诗。如果问他愿意吃一块姜汁饼干呢，还是要学一首赞美诗，他说，‘哦，学一首赞美诗！天使们都唱赞美诗。’他说，‘我要在人间做个小天使。’他小小的年纪就那么虔诚，得到两块饼干作为奖赏。”

“《诗篇》没意思。”我说。

“那说明你的心眼坏，你应该向主祷告给你换一个：给你一个新的纯洁的心，拿走你的铁石心肠，给你一个有血有肉的心。”

我正准备问问这个换心的手术怎么做，这时里德太太插言了，叫我坐下，她自己来继续这个话题。

“布洛克赫斯特先生，我相信我在三星期前给你写的信里已经说过，这个小姑娘的性情脾气与我希望的不一样。如果你允许她进入劳乌德学校，请监督和教师们严厉看管她，特别是要提防她爱骗人的缺点。简，我当你的面说这些话，是让你别指望去骗布洛克赫斯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