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记得梦境呢?而且爱情……要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故作出来的感情。”
“真的?听您这么说我很愉快。”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这么说,巴扎罗夫也这么说:二人都认为自己说的是真话。可他们的话里有真的,有完完全全的真话吗?他们自己不明白这个,作者更是如此。他们交谈着,仿佛彼此都信以为真。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问起巴扎罗夫在基尔萨诺夫家干了些什么?他几乎把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决斗之事和盘托出,可转念又想,她会不会以为他是要炫耀自己,便打住了,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工作。
“而我,”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说,“起先觉得心绪不佳,天知道为什么。我甚至打算去国外了,您想想!……尔后这一切都过去了;您的朋友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来了,我便又回到自己的轨道,扮演起属于自己的真正角色。”
“请问,什么角色?”
“阿姨、女教师,母亲之类的,随便您怎么称呼。随便说一句,您知道吗?我以前并不太明了您和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之间密切的友谊;我觉得他相当普通。而我现在对他的了解更多一些,他确实是个聪明人……主要是,他年轻,年轻……不像我和您,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
“他在您面前还是那么怯生生的?”巴扎罗夫问。
“难道……”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刚开口,想想又道:“他现在和我说话坦率多了。以前他总躲着我。不过,我也没去找他聊天,他和卡佳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巴扎罗夫很恼火。“没一个女人不滑头的!”他想。
“您说他躲着您,”他冷笑道,“不过,他爱上您了,这对您大概不是什么秘密吗?”
“怎么?他也?”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脱口道。
“他也是,”巴扎罗夫谦恭地点头致意道,“莫非您不知道?我告诉您的是新闻?”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垂下眼帘。
“您错了,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
“我不这么认为。可能我不该提。”他说,“而你以后别耍滑头了,”他暗自在心中又加上这么句话。
“为什么不该提?不过我以为,您过于看重那瞬间的印象了。我疑心您喜欢夸大其词。”
“我们还是别谈这个吧,安娜·谢尔盖耶夫娜。”
“为什么?”她反驳道,不过自己把话题转到另一个了。和巴扎罗夫一起她依然觉得有点难堪,尽管她对他说,并且说服自己也相信,往事已忘却。和他聊着最平常的话题,甚至只开个玩笑,她也依然感到隐隐的恐惧和微微的局促不安。就像在海上旅行的人,在轮船上谈笑自如,跟在坚实的土地上毫无区别;可只要出现哪怕一丁点故障和意外的征兆,人人都显得惊惶失措,表明个个都时刻意识到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和巴扎罗夫没聊多久。她开始陷入遐思,漫不经心地答着腔,末了建议一起去大厅,老公爵小姐和卡佳在那儿。“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在哪儿?”女主人问,得知他一个多小时没露面了,便派人请他去。人们并没一下子寻到他:他钻到花园草木丛生处,两手交叉支着下颏,坐在那儿陷入沉思。那思索既深沉又严谨,却并不是悒郁。他知道,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和巴扎罗夫在独处,可他并没像以前那样觉得妒嫉;恰恰相反,他的脸上慢慢现出神采;仿佛即诧异又高兴,而且做出了一个什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