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二十五

父与子[电子书]

阿尔卡季沿着走廊回自己房间;这时管事追上来通报道,巴扎罗夫先生在他房里。

“叶夫根尼?”阿尔卡季几乎有点吃惊地问,“他到了很久吗?”

“刚刚到,他吩咐不必告知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而是直接领他到您屋里来。”

“莫非我家出了什么不幸的事?”阿尔卡季想着,匆匆沿着楼梯跑上去,一下子推开了门。巴扎罗夫的神色立刻使他放心了,虽然一双更老练些的眼睛,恐怕会在这张依旧刚健的面庞发现其内心的激动,这位不速之客消瘦了些,肩上披着满是灰尘的大衣,头上戴顶便帽,坐在窗台上;当阿尔卡季大叫着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时,他也没立起身来。

“真是没想到!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他再三地说着,在房间乱转,就像一个人自己觉得高兴,同时也希望表现给别人看。“我家里一切都顺利,人人身体都好吗?”

“你家一切都顺利,但不是人人身体都好。”巴扎罗夫道,“你别炒爆豆地说个没完,叫人给我倒杯克瓦斯,坐下来听我说,我要说的不多,但希望,具有强烈震撼力。”

阿尔卡季安静下来,巴扎罗夫跟他说了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之间的决斗。阿尔卡季大惊失色,甚至有些伤感;可又认为不该表现出来;他只问了问,伯父的伤是否真的不严重。得到的回答是,伤的地方真是非常有趣——当然不是从医学角度说的,他不自然地笑笑,可心里又不痛快又有些惭愧。巴扎罗夫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

“是的,老弟,”他道,“这就是和封建人物生活在一起的结果。你自己也变成了这种人物,去参加什么骑士比武了。罢了,先生,我现在要回‘父辈们’那儿去了,”巴扎罗夫末了说,“顺便拐到这儿来了……想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如果我认为无用的谎言很愚蠢,我就不说了。不,我拐到这儿来——鬼知道为什么。你看见了吧,人有时揪住自己的一绺头发,把自己拔出来,就像从畦里拔萝卜一般,这是好事;这几天我就是这么做的……可我还想再看一次我要分手的往昔,我待过的菜地。”

“我希望,这些话不是针对我说的,”阿尔卡季激动地说,“我希望,你并不是要和我分手。”

巴扎罗夫目光犀利地凝神望了他一眼。

“好像这使你很伤心?我觉得你早就和我分手了呢。你这么精神焕发,清新整洁……你和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事应该进行得很不错吧。”

“我和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什么事?”

“难道你不是为她才从城里来这儿的,小雏儿?哦,星期日业余学校怎么样?难道你不爱她?或者你已到了不好意思说这些的时候了?”

“叶夫根尼,你知道,我和你从来坦诚相见;我可以向你担保发誓,你搞错了。”

“嗯!新词儿,”巴扎罗夫低语道,“可你也没必要急躁,我反正无所谓。一个浪漫主义者会说:‘我觉得,我们快各奔东西了,’可我只简单地说,我们相互腻烦了。”

“叶夫根尼……”

“我的心肝儿,这并不是坏事;这世上叫人腻烦的还多着呢。现在我想,我们是否该互道珍重了?我一到这儿,就觉得自己污秽不堪,就像读果戈里致卡卢加省省长夫人的信一般。噢,我并没吩咐他们解马卸套。”

“怎么这样,这可不成!”

“那为啥?”

“我并不是指自己;可这对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太不礼貌了,她一定希望见到你。”

“是吗?可你错了。”

“恰恰相反,我确信我是对的,”阿尔卡季表示异议,“你干吗装假?既然话已至此,你难道不是为了她才来这儿的吗?”

“可能是这么回事,但你还是错了。”

可阿尔卡季是对的。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希望见见巴扎罗夫,差管事来邀请他。巴扎罗夫去之前还换了衣服,原来他把新衣服都收拾好了,放在顺手的地方。

奥金佐娃在客厅接待了他,而不是在那间他突然倾吐对她的爱情的那间屋子。她客气地向他伸出指尖,可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一种紧张的神态。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巴扎罗夫急急说道,“首先我要请您放心,在您面前的这个人早就醒悟过来,希望别人也忘掉他干的傻事。我要离开的时间会很久,我想您会同意,虽然我不是个软弱的人,但如果您想起我时仍很厌恶,我也不会高兴的。”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深深地舒了口气,如同刚刚爬上高峰的攀登者,一个微笑使她的面容更加活泼。她再次把手伸给巴扎罗夫,并且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往事别提了,”她道,“况且老实说,那时我也有错,即使不是献殷勤,也是别的什么了。总之:我们依然像以前那样做朋友吧。那只是一场梦,是吧?谁还记得梦境呢?”

父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