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么说你们是揭露者ⅰ—好像是这么说的。你们揭露的许多我也赞同,不过……”
“后来我们明白了,空发议论对我们的溃疡仍无济于事,只会召来庸俗和教条主义;我们发现我们中的聪明人,那些被称为先进分子或揭露者的人没有用;我们发现我们成天干些无用的事,空谈艺术,什么无意识创作啦、议会制度啦、律师制度啦,还有鬼才知道的什么东西;可此时需要解决的是我们每日糊口的面包;此时愚昧和迷信让我们窒息;此时我们所有的股份公司都垮了台,就因为没那么多老实人;此时政府张罗的解放指1861年的农奴解放。——译注,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效果,因为农民情愿把自己兜里的钱拿去下酒馆,喝他个酩酊大醉。”
“那么,”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抢白道,“你们认准这些,便打定主意什么正事也不干ⅲ俊
“决定什么正事也不干!”巴扎罗夫沉着脸重复道。
他忽然觉得懊恼起来,干嘛和这位乡绅多费口舌。
“只是谩骂?”
“只是谩骂。”
“这就叫虚无主义?”
“这就叫虚无主义。”巴扎罗夫顶了他一句。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略微眯起眼睛。
“是这么回事!”他以少有的平静口气说道,“虚无主义者应当帮助解决一切痛苦,你们是我们的英雄和救星。可那么为什么对别人,甚至对‘揭露者`也要谩骂呢?你们不也和他们一样只会高谈阔论吗?”
“不管我们有什么缺点,却单单没有这个毛病。”巴扎罗夫咬牙切齿地说。
“怎么,你们难道还有行动吗?还是在打算行动呢?”
巴扎罗夫什么也没答。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身子抖了一下,马上就控制住了。
“哼!……行动,破坏……”他接着说,“可你们怎么破坏,如果还不知为什么?”
“我们破坏,因为我们是力量。”阿尔卡季说。
帕维尔望着侄儿冷冷一笑。
“是的,力量是无意识的。”阿尔卡季腰板一挺说。
“可怜的人!”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大叫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你好好想想吧,你们的这些庸俗的教条在俄国支持的是些什么!不,就连天使也无法忍受!力量!野蛮的加尔梅克人有力量,野蛮的蒙古人也有力量——而我们要力量干吗?我们所珍惜的是文明,是的,先生,的确,亲爱的先生;文明之果对我们来讲是极其宝贵的。别给我说什么这些果实一文不值:就连最拙劣的画匠,un barbouilleur法语:画匠。——译注,或一晚上只赚五戈比的舞会乐师,也比你们更有价值,因为他们代表了文明而非粗暴的蒙古力量!你们自以为是先进分子,可你们只配呆在加尔梅克人的帐篷里!力量!最后请你们记着,你们这些有力量的先生,你们统共只有四个半人,而那些——却有千百万人,他们不会由着你们去作践他们最神圣的信仰,他们倒要将你们踏得粉碎!”
“让他们踏死算了,活该如此,”巴扎罗夫说,“不过结果还难预料,我们也不像您想的少的那么可怜。”
“怎么?你们还想与全体人民作对吗?”
“您知道,莫斯科就是被一个戈比的蜡烛烧毁的。”巴扎罗夫答道。
“是,是的。首先是撒旦般的高傲,其次是嘲笑挖苦。就靠这来吸引年轻人,来征服一般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现在就有这么一个坐在您边上,您瞧瞧吧,他对您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阿尔卡季皱起眉头转向一边)这真是蔓延颇广的传染病!我听说,我们的画家在罗马从不去梵蒂冈。把拉斐尔几乎看成个白痴,据说就因为他是个权威;可他们自己又不中用,什么也画不出来。他们的想象总超不出《泉边少女》!就连少女也画得很糟。照你来看,他们就是好样的,对吧?”
“我看哪,”巴扎罗夫反驳道,“拉斐尔一文不值,他们也一样。”
“好!精彩!阿尔卡季,听着……现代年轻人就该有这种口气!想想,他们怎能不跟您跑呢!过去的年轻人不能不念书;他们不能让别人以为他们不学无术,所以不得不好好学习。可现在他们只需道一声:‘世上的一切都是胡扯!`就万事大吉了,年轻人自然乐不可支。事实上,他们原本是蠢货,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虚无主义者了。”
“您如此夸耀的个人尊严已经走样了,”巴扎罗夫不温不火地说,而阿尔卡季却气得直冒火星“咱们的辩论走得太远┝恕…还是打住吧;我认为,”他站起来,又说,“只要您在我们的现实生活——家庭或社会生活中,找出一种无需完全彻底、毫不留情否定的制度来,我就赞同您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