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十六

父与子[电子书]

“先生们,”卢申突然说,“如果我们也位列于那些客人之中,我们也认识喷泉旁那个幸运的人儿,我们会怎么办呢?”

“等等,等等,”济娜伊达打断他的话,“我来告诉你们,你们每个人会怎么干。您,别洛夫佐罗夫,会向他提出决斗;您,迈达诺夫,会写首短诗讽刺他……不过——您不会写讽刺短诗;你还是给他写一首抑扬格巴尔比耶体的长诗吧,可以在《电信》上发表。您,尼尔马茨基,会跟他借钱……不,您还是借高利贷给他;您,医生……”她住了口,“我不知您会怎么办。”

“我作为御医,”卢申答道,“会劝告女王,如果她没心思接待客人,就别举行舞会……”

“可能,您是对的。而您呢,伯爵……”

“我吗?”马列夫斯基不怀好意地笑着,重复了一遍……

“您会给他端来下过毒的糖果。”

马列夫斯基的脸稍微有点抽搐,马上又换上犹太人的表情,然后哈哈大笑。

“说到您呢,沃利代马尔……”济娜伊达接着说,“不过,也说够了;还是玩别的游戏吧。”

“麦歇沃利代马尔作为女王的侍童,当女王跑到花园里时,应该手提她衣服的曳地长后襟。”马列夫斯基刻毒地说。

我勃然大怒,可济娜伊达急忙把手放在我的肩头,欠起身,声音略微颤抖地说:

“我从没给阁下这种无礼粗鲁的权利,因此请您离开这儿。”她指着门。

“对不起,公爵小姐。”马列夫斯基含糊嘟囔道,脸变得煞白。

“公爵小姐说得对。”别洛夫佐罗夫大声叫着,也站了起来。

“我发誓没料到会这样,”马列夫斯基接着说,“我的话里好像并没什么……什么要侮辱您的意思……请原谅。”

济娜伊达向他投去冷冷的一瞥,冷笑一声。

“好吧,您呆这儿吧,”她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道,“我和麦歇沃利代马尔也是白生气。您乐意刺痛我们……就请吧。”

“请原谅,”马列夫斯基重复道,而我回味起济娜伊达的举动,不由自主又想道,即使真正的女王也不会比她更威严地指着门,让无礼放肆的人出去。

这个小插曲过后,我们又玩了一小会儿“摸彩”游戏;所有的人都有些尴尬,这种尴尬与其说是由刚才那件事引起的,倒不如说是由另外一种模糊而沉重的感觉引起的。谁也没说起这个,可每个人都意识到它在自己及别人身上的存在。迈达诺夫给我们读起他的诗来——马列夫斯基过分热烈地对这些诗大肆吹捧。“他现在多想显示自己是好人哪!”卢申对我耳语道。我们很快便四散回家。济娜伊达突然又沉湎于冥想中;老公爵夫人派人来说她头痛;尼尔马茨基也开始说起他的风湿症……

我很久不能入眠,被济娜伊达的故事迷住了。

“难道这里有什么暗示吗?”我自问道,“暗示谁呢,她又暗示什么呢?如果真在暗示什么的话……我又该怎么办?不,不,不可能。”我喃喃地说,翻了个身,从一边滚烫的脸颊转到另一边……我又回味起济娜伊达讲故事时的神情……回忆起卢申在涅斯库奇内公园脱口而出的惊叹,想起她对我突然改变的态度——这些都使我揣摩不透。“他是谁?”这几个字仿佛写在黑暗之中,立在我眼前;好像有一片不祥的低云压在我头顶——我感到了它的压迫,等待着,它马上就要变成倾盆大雨。最近这段时间我已习惯了许多事,在扎谢金娜家见到了许多;她们家的无秩序,脂油制的蜡烛头,折了的刀叉,沉着脸的沃尼法季,破衣烂衫的女佣,公爵夫人的举止——凡此种种稀奇古怪的生活已不叫我吃惊……可是我现在在济娜伊达身上朦胧觉察到的——我还不能习惯……“女冒险家。”有次母亲这么对我称呼她。女冒险家——她,我崇拜的偶像,我的上帝!这个称呼灼痛了我,我竭力不去想它,把头埋在枕上,我很生气——可同时又琢磨,假如我能成为喷泉边那个幸运儿,我什么不能答应,什么不能牺牲啊!……

我满腔热血燃烧着,喷涌着。“花园……喷泉……”我想着。“现在就去花园。”我匆匆忙忙穿上衣服,溜出家门。四处黑漆漆的,树木偶尔窃窃私语着;凉意袭人,从菜园里飘来莳萝的清香。我将所有的小径踏了个遍,轻轻的脚步声使自己都感到不安,又令自己精神大振;我停下脚步,等待着,倾听着,心怦怦地狂跳不已。末了,我走近那道栅栏,倚在细细的栏杆上。突然——抑或是我的幻觉?——离我几步远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我凝神向黑暗中望去——大气不敢出一口。这是什么?是我听见了脚步声——还是我的心跳声?“谁在这儿?”我以勉强能听清的声音问道。这又是什么?一种抑住的笑声?……抑或树叶的簌簌声……还是谁在我耳边的叹息声?我觉得恐怖……“谁在这儿?”我声音更轻了。

瞬间便起了轻风;空中划过一道火光:流星飞逝。“济娜伊达?”我想问,可声音被锁在我的双唇之间。突然四周一片静谧,如午夜时分一般……树丛中的螽斯甚至都停止了鸣叫——只有某处的窗户嗒地响了一声。我站着站着,过了一阵子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到自己已冷的床上。我感到一种奇怪的激动:就像我去约会——可独自一人呆在那儿,从别人的幸福边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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